從步兵到騎兵,從空中力量到炮兵,每一層次都環(huán)環(huán)相扣、精密無比。那不是她所理解的戰(zhàn)爭,而是一臺龐大的機器——有節(jié)奏、有邏輯、有呼吸。
他們的士兵不只是士兵,他們是軍隊的一部分,是被訓練成武裝齒輪的存在。他們會在命令到來前做好準備,會在號角吹響前就自動進入陣列。沒有人需要多說一句話,也沒有人會多想一句命令。
那種自覺的機械性,讓她在觀看演練時心底發(fā)冷。
杜魯奇的戰(zhàn)爭,不是激情的延伸,而是理性的延續(xù),冷靜、精算、無情。他們講究戰(zhàn)爭禮節(jié),不是憐憫,而是秩序!
那秩序就像某種神圣的信條,貫穿在每一場沖突之中。在他們眼中,戰(zhàn)爭是一場帶有儀式感的秩序再分配。出征時有規(guī)定的號角節(jié)奏,行軍時有步伐間距的標準,戰(zhàn)后,陣亡者的編號、補員的順序、戰(zhàn)利品的歸檔都有嚴格的程式。
連勝利本身,也被定義在既定損失比的范圍之內(nèi)。
超出預期的勝利不會被歌頌,因為那代表計劃失衡,而低于預期則代表模型有效,他們把戰(zhàn)爭從血與火的狂亂,凈化成一場邏輯的試煉。
而她,因卓·埃羅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所信仰的那種榮耀的戰(zhàn)斗,在這種秩序面前,簡直像是古老的民俗。
盡管她不想去承認,但相比之下,阿斯萊們是戰(zhàn)士,也僅僅是戰(zhàn)士。他們懂得如何狩獵,如何在樹林中與敵人周旋,如何用直覺與自然融為一體。
他們依靠經(jīng)驗、依靠信念、依靠個人的意志力作戰(zhàn)。他們不需要命令,因為他們每個人的靈魂里,都藏著那片森林。
風的方向、樹的呼吸、獸的低吟——那才是他們的號角。
可當這兩種體系被放在同一個戰(zhàn)場上,差距便像深淵一樣清晰。杜魯奇的軍隊是一部龐大而冷靜的機器,而阿斯萊的戰(zhàn)士哪怕再英勇,也只是一簇簇燃燒的火焰。
火焰能照亮黑暗,但機器能持續(xù)運轉(zhuǎn)。
火焰有靈魂,而機器有未來。
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什么叫時代的碾壓。
“太黑了,沒有邊際的黑?!币蜃坑指袊@了一句。
雖然黑的看不到遠處,但她知道遠處有什么。
她在參加那次作戰(zhàn)會議時就知道,那不是混亂的黑,而是有秩序的黑,是在暗中運行的龐大力量,而她,也是這支力量中的一員。
那是一種奇異的認知:她既是這龐大秩序中的一環(huán),又清楚自己與它格格不入。
那種疏離感幾乎讓她發(fā)笑——她,一個來自森林的騎手,如今卻成了戰(zhàn)爭機器上的一個螺絲。
會議室,爭執(zhí)是有的,但在可控范圍內(nèi);而具體部署,很早就有,早到杜魯奇還沒抵達奧蘇安之前就有。
她坐在那張冷冰冰的桌前,聽他們用一種近乎數(shù)學的口吻討論殺戮的比例,每一個箭頭、每一條曲線都仿佛是經(jīng)過千次推演的結(jié)果,每一處兵力的調(diào)動都仿佛有無形的秤在衡量著勝敗與代價。
她甚至能在腦中重現(xiàn)沙盤:標記、曲線、符號、編組,那不是戰(zhàn)場,而是一座有生命的迷宮,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調(diào)動,都在這座迷宮中精確地發(fā)生。
參會的指揮官所要做的,僅僅是在那份既定藍圖的基礎(chǔ)上,對細節(jié)處進行一些適當?shù)恼{(diào)整。
于是,當起飛的號令出現(xiàn)時,所有人都看見了一個幾乎不可能出現(xiàn)的景象。
那一刻,風仿佛屏住了呼吸。
飛行編隊沒有經(jīng)過聯(lián)合訓練,成員來自不同的族群,不同的文化,但從升空到排列,從姿態(tài)調(diào)整到速度同步,一切都嚴絲合縫。
那是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完美,一種讓人心悸的整齊。
天空是有限的,但天空又是無垠的。
那無垠的空間在此刻,化為可度量、可計算、可被編排的秩序。
沒有多余的翅膀震動,沒有雜亂的隊列偏移,沒有因氣流差異而引發(fā)的連鎖晃動。
每一只飛行生物都以近乎完美的角度,進入了各自的航道,連呼吸的節(jié)奏都像被某種無形的律令所統(tǒng)合。
整片天空在一個小時內(nèi),轉(zhuǎn)化為一種近乎藝術(shù)的秩序。那不再是飛行,那是一場儀式,一場由鋼鐵、精神與意志編織的空中典禮。
作為其中一員的因卓很清楚地知道,這是體系的力量,一種由邏輯、標準與冷酷精算堆砌起來的秩序,一種冷靜、沉默、精密到恐怖的秩序。
那秩序甚至不需要語,它是灌注進血脈、刻印進靈魂的。
萬眾一心……凝聚力+10%
同心同力,每個人都緊密凝聚在同一股力量下。哪怕有人心懷私念,也會被龐大的集體意志壓制,確保團結(jié)與完整。
那種團結(jié),不是情感的,而是制度的;不是信任的,而是規(guī)訓的。
等到危險來臨,這種秩序會讓人們同仇敵愾,匯聚成無法撼動的洪流。
這就是文明和秩序的表現(xiàn)。
冷酷,卻高效;壓抑,卻完美。
在那片被戰(zhàn)爭籠罩的天空下,秩序本身已成信仰。
她沉默地望著那片黑暗,風從頭盔的縫隙吹入,帶著濕咸的味道。
她知道,這風,不再屬于森林,這是機器的呼吸,是新時代的風。
“你想過以后嗎?”因卓對著阿拉洛斯問道,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風吹散,但又帶著一種異常的清醒與堅定。
“先過了今天再說吧。”阿拉洛斯說完見因卓沉默不語,又補了一句,“我可以的,你相信我,我知道你要說什么?!?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沒有輕佻,也沒有逃避。
“如果我能活到明天,我會與他們商量下,我會給泰蘭鐸和塞昂蘭寫一封信?!币蜃康吐曊f了一句,仿佛這句話不是說給阿拉洛斯聽的,而是說給自己聽的。她在風中閉了閉眼,像是在祈禱,又像是在對命運做某種讓步。隨后她對著阿拉洛斯大聲說道,“你有這個資格,阿拉洛斯,你要活過今天,你要盡快成長,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阿拉洛斯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回應什么。雖然他一天吊兒郎當?shù)模稽c也不傻。他知道因卓在表達什么,他知道在阿蘇爾神殿時達克烏斯為什么會點他的名,他知道自己為什么能出席高級會議。
他們希望他能站出來,挑起那根名為阿斯萊,名為艾索洛倫的大梁,成為話事人,乃至……成為挑起名為精靈的大梁。
他并未回應,但心中的某個部分,已經(jīng)被點燃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最終來到了上午十一點。
號角還未吹響,但整個奧蘇安都已在屏息,天空、海面、大地——都在等待第一聲號角的吹響。
輝煌塔中,原本呼呼大睡的阿薩諾克突然睜開了眼睛,那一瞬間,空氣似乎也隨之凍結(jié),連魔法燈塔內(nèi)漂浮的光點都微微一頓。
隨后,他緩緩坐了起來,沉默了片刻,呼吸變得深而穩(wěn)定。他的目光空洞又清明,那是一種從夢魘中脫出的清醒,一種被命運驟然喚醒的冷靜。
緩了一會后,他站了起來,對著已經(jīng)準備好的施法者們點了點頭。隨后他來到了燈塔的另一端,這里能清晰地看到遠處山體上的方向指示。
“有意思。”他看了片刻后,嘀咕了一句。語調(diào)輕描淡寫,卻帶著某種玩味。
“這說明他們不傻?”身旁的麗弗笑著回應道。
“在我看來……”阿薩諾克嘆了一口氣,“這不是傻不傻的問題,而是……沒有多余的選擇?”
他說完,不等麗弗回應,便搖了搖頭,走回了屬于自己的位置。那步伐中透著一種奇異的從容,就像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指示變了,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又多出了一個,一個指向洛瑟恩的西南方,而另一個則指向東南方。
這說明卡勒多方面在進攻部署中沒有選擇徑直而來,而是繞了一圈,在浩瀚洋上繞了一圈。而且還不止如此,在繞行的過程中,他們分兵了,一部分滯留在了西南方,等待東南方落位,隨后一同進發(fā),形成鉗形攻勢,展開夾擊。
這個安排可謂是非常高明,但很抱歉,杜魯奇有時光哨兵。
阿薩諾克想到這里,唇角微微上揚,那是一種帶著輕蔑與憐憫的笑意。
往自己位置上走的他想到一會要發(fā)生什么,他就想笑出來,接著他就真的笑了出來。那笑聲在高塔的空腔中回蕩,顯得格外突兀而詭異。
聽到笑聲的眾人知道他在笑什么,有的被感染了,也跟著笑了出來,有的則是無奈地搖頭。她們非常清楚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她們要做什么,她們將共同見證某種不可逆的轉(zhuǎn)折!
又過了十分鐘,除了來旁觀的萊拉絲,其他施法者都來了屬于自己的指定位置??諝庾兊贸林兀B呼吸都仿佛有了重量。
此刻的萊拉絲右手緊握長命鎖,嘴里念念有詞地祈禱著。
現(xiàn)在的她變得有些迷信?
也許吧?
她不止一次問過自己。
因為出身的緣故,她可謂是非常的順,她的人生就像一條被神祇描好的線,直到瓦爾鐵砧之戰(zhàn)——那次長命鎖第一次離身,她差點就死了。
當她醒來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問千夫長在哪,她要把長命鎖要回來。
但很快,她就停止了禱告,因為時間到了。她與其他施法者一樣,把目光聚焦在麗弗的身上,看著麗弗從懷中掏出一枚晶體,并將晶體高舉,舉到了與月之杖頂端莉莉絲雕像平齊的位置。
那晶體內(nèi)閃爍著幽暗的灰色,光中有細微的影絲在流動,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呼吸。
“開始吧!”麗弗深吸一口氣,宣布道。
接著,施法者們同時動了起來,開始抽取封在箱子里的秘法之球內(nèi)部蘊含的能量。
那些能量被牽引出來,化為肉眼可見的漩渦,在空中盤旋,發(fā)出低沉的嗡鳴。塔身隨之震動,連外層的魔法防護都泛起細微的波紋。
阿薩諾克、艾德安娜、維爾特莉、赫拉瑪、瑪琳、麗弗、貝爾-塔尼婭、阿瑞妲——這些施法者雖然種群劃分復雜,身份同樣復雜,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點。
他們都是施法者……都是精通烏爾枯之風的運用者,他們都掌握陰影魔法的精髓。
此刻,他們不再是個體,而是一臺龐大的儀式機器。魔法的律動在他們之間流動,像血液一般流經(jīng)整座輝煌塔。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最終來到了中午十二點。
視線不經(jīng)意掃過海面的阿斯尼爾瞬間瞪大了雙眼,那一瞬間,他甚至忘了呼吸。接著,他伸手揉搓雙眼,確認自己是否看花了眼。
在他的視線中,原本離開的艦隊……突然回來了!
那不是錯覺,那是逆流,是時光的倒轉(zhuǎn),是現(xiàn)實在陰影的撕扯中被重寫。
“不!”他發(fā)出了聲撕裂竭的吶喊,就像被巨龍的爪子踩碎了胸膛。
他的聲音穿透空氣,在風與魔法的混響中變得嘶啞,像是戰(zhàn)爭即將開啟的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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