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暖閣。
雖是初春,但窗外積雪初融,寒意依在,閣內(nèi)炭盆燒得正旺,暖意融融。
徐謙與夫子程頤相對而坐,中間一方紫檀木棋盤,黑白二子星羅棋布。
徐謙執(zhí)白,眉頭微鎖,指間捻著一枚白子懸于棋盤之上,心思卻顯然不在棋局。
“夫子,”徐謙終于落下一子,聲音帶著憂慮,“柳學政今日已離開慶安?!?
他這番大張旗鼓為硯兒揚名,動用衙役儀仗,鬧得滿城皆知……這無異于將硯兒架在火上烤??!如今整個云州的同屆考生,只怕都視硯兒為眼中釘了?!?
程頤神色淡然,拈起一枚黑子
“啪”地一聲,穩(wěn)穩(wěn)落在棋盤一處要害,瞬間截斷了徐謙一條大龍的氣脈。
他這才抬眼,目光平靜深邃,仿佛洞悉一切
“柳睿?他這是在用他的方式,向老夫和徐府表達他的不滿呢。”
徐謙心頭一跳:“不滿?夫子,此話怎講?我們……”
“八年。”程頤打斷他,語氣平淡無波
“八年隱忍,按著硯兒不讓其下場。偏偏等到他柳睿到云州做學政的時候,徐府立刻讓硯兒參加縣試,還一舉寫出引動文鐘三鳴的鎮(zhèn)國文章……”
“我們借他學政之身,為硯兒造勢揚名的這點心思,你以為能瞞得過這位心思剔透的柳學政?”
徐謙聞,面色微變,執(zhí)棋的手頓在半空:“這……夫子,那該如何是好?柳學政位高權(quán)重,他若因此對硯兒……”
“無礙?!背填U擺擺手,隨手又落下一枚黑子,棋勢愈發(fā)凌厲
“柳睿此人,雖有城府,卻也惜才。他這番動作,雖有警告之意,卻也實實在在將‘案首’之名坐得天下皆知?!?
“他是在告訴我們,他看穿了,但他也認了硯兒這塊璞玉。他對硯兒本身,并無惡意,甚至……頗為欣賞。”
“否則,就不是這般熱鬧的‘架在火上’,而是像前幾任名士堂一派的官員一樣將徐府的人悄無聲息的‘打入冷宮’了。”
程頤端起手邊的清茶抿了一口,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大學士的境界,柳睿與李縣令在縣衙內(nèi)的那番敲打與談話當然瞞不過程頤
聽到夫子這么說,徐謙這才恍然但還是有些擔憂
看著徐謙依舊難展的愁眉,程頤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洪亮,震得棋盤上的棋子都微微顫動。
他拿起一枚黑子,“啪”地一聲重重敲在棋盤一處空檔,徹底鎖死了白棋的生機:“益之啊益之!下棋之時便該專心致志!你這般心神不定,瞻前顧后,豈不是讓老頭子我贏得太輕松了?一點意思也無!”
徐謙看著棋盤上已呈潰敗之勢的白棋,又看看夫子促狹的笑容,只得無奈地放下手中棋子,搖頭苦笑:“夫子棋藝通神,學生……甘拜下風?!?
程頤見他這副愁腸百結(jié)、為自己弟子憂心忡忡的模樣
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情,隨即化作一絲嫌棄,揮了揮寬大的衣袖,像是驅(qū)趕蒼蠅一般
“去去去!瞧你這副樣子!”
“人家硯兒自己都不怕這‘火’,在考場里沉著冷靜,在逆種面前臨危不亂。你這當伯父的,倒在這里‘閑吃豆腐瞎操心’”
他頓了頓,話語中帶著自信
“再說了,硯兒不是還有老夫這位夫子坐鎮(zhèn)嗎?天塌下來,自有老夫替他頂著!些許風浪,算得了什么?”
程頤看著徐謙依舊憂心忡忡的模樣,語氣放緩了些
“真金不怕火燒。若連這點風浪都經(jīng)不起,日后如何承載更大的名望與責任?”
他端起茶杯,輕呷一口,目光深遠:
“再說硯兒不可能一輩子不受考驗,活在羽翼之下。雛鷹總要經(jīng)歷風雨才能翱翔九天。柳睿此舉,雖是將他置于風口浪尖,成了眾矢之的……”
程頤放下茶杯,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但焉知這不是一次絕佳的磨練?讓他在同輩的審視、甚至敵意中砥礪鋒芒,于萬眾矚目下錘煉心志?!?
“這份壓力,這份考驗,恰恰是他登臨更高處所需的磨刀石?!?
他看向徐謙
“也許這次大張旗鼓的‘出名’,對于硯兒來說,正是一場恰到好處的錘煉!”
“讓他提前體會成名之累,感受文名之重,于逆境中明心見性,這對他未來的文道之路,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安心下你的棋,管好你的徐府便是!硯兒的路,讓他自己去闖,有老夫看著,出不了大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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