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三頂灰撲撲的帳篷，崔一渡卻沒有立刻休息。

他屏退了其他侍衛(wèi)，只留梅屹寒一人在帳中。帳內(nèi)陳設(shè)簡陋，只有一床一幾，幾上放著一盞油燈，燈光如豆。

“殿下?！泵芬俸K于忍不住開口，“今日宴上，您為何……”

“為何要說那些話？”崔一渡接過了話頭。此刻的他，與宴席上那個只知吃喝的皇子判若兩人。他坐在簡陋的木床上，背脊挺直，眼神清明，哪里還有半分慵懶之態(tài)。

崔一渡微微一笑，那笑容竟有些狡黠“屹寒，你覺得，在那樣一場宴席上，說什么才是對的？”

梅屹寒愣了愣，仔細思索，卻發(fā)現(xiàn)自已答不上來。

說獵白熊？那是大皇子的話，說了是效仿，不說是不敬。談謀略？

說獵猛獸？那是二皇子的風(fēng)格，說了是學(xué)樣，不說是不勇。

說獵鹿取茸？那是小皇子的套路，明顯是魏仲卿的授意。

似乎說什么都不對，說什么都會落入某種比較之中。

“所以……”崔一渡慢悠悠地說，“不如說些讓他們都沒想到的?？就米?，要孜然——這話荒唐吧？可笑吧？但正因為荒唐可笑，他們才會放松警惕，才會覺得我不足為慮。”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來“屹寒，你要記住，在獵場上，最危險的從來不是咆哮的猛虎，而是潛伏在草叢中的毒蛇。而毒蛇要捕獵，第一件事就是讓自已不被注意。”

梅屹寒恍然大悟，但隨即又涌起更深的憂慮“可是殿下，皇上那邊……”

“父皇？”崔一渡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色，“父皇什么都知道。他坐在那個位置上幾十年，什么樣的心思看不透？我越是如此，他反而越不會懷疑我有其他心思?！?

他站起身，走到帳邊，掀開一條縫隙，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今晚的獵場，不會平靜?！贝抟欢傻穆曇衾淞讼聛?，“大皇兄調(diào)了一百私兵，勢在必得。二皇兄的親衛(wèi)，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死士。魏太師那邊更不用說，他掌控著獵場一半的守衛(wèi)。而我們……”

他轉(zhuǎn)過身，看向梅屹寒“我們只有十個人。所以明日，我們不去西麓，不去東麓，不去任何可能有‘大獵物’的地方。我們就去南邊那片灌木叢，那里兔子多，地勢開闊，不容易設(shè)伏?！?

“可是殿下，這樣會不會太……”

“太明顯？”崔一渡笑了，“就是要明顯。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只會抓兔子，那我們就真的只抓兔子。至于其他的……”

他沒有說下去，但梅屹寒明白了。

......

寅時三刻，天還未亮，獵場已經(jīng)蘇醒了。

號角聲穿透晨霧，一聲接著一聲，從御帳方向傳來，回蕩在群山之間。那是集結(jié)的號令。

各營帳中，燈火陸續(xù)亮起。鎧甲碰撞聲、馬蹄聲、低語聲交織在一起，打破了黎明的寂靜。仆從們忙著準備早膳、檢查弓矢、備好馬匹，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而興奮的氣息。

大皇子衛(wèi)弘睿的營帳最先熱鬧起來。他早已穿戴整齊，一身銀亮鎧甲在燈下閃閃發(fā)光，仿佛生怕別人注意不到他。一百府兵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整齊的隊列和精良的裝備看上去令人不敢小覷。

“都檢查好了？”衛(wèi)弘睿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掃視隊伍，“弓要滿，箭要利，馬要飽。今日的頭彩，本王志在必得！”

“誓死效忠大殿下！”一百人齊聲低喝，聲勢驚人。

衛(wèi)弘睿滿意地點頭，目光投向遠處二皇子的營帳。那里依舊安靜，只有寥寥數(shù)人在活動。他嘴角勾起一絲冷笑“裝模作樣?！?

與此同時，二皇子衛(wèi)弘禎正在帳內(nèi)擦拭他那張巨型獵弓。弓身由北境特有的鐵木制成，弦是犀牛筋，沒有多余的裝飾，卻透著一股森然的殺氣。

十幾名親衛(wèi)靜立帳外，如同一尊尊石像。他們不說話，不交流，只是沉默地檢查著自已的裝備——刀、弓、弩、匕首，每一件都磨得鋒利，每一件都染過血。

小皇子衛(wèi)弘祥此刻正昏昏欲睡地被侍從擺弄著穿戴盔甲。那盔甲顯然是特制的，比尋常鎧甲輕便許多，但裝飾華麗，更適合儀式而非實戰(zhàn)。

魏仲卿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品著茶，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直到衛(wèi)弘祥穿戴完畢，他才放下茶盞，溫和地說“殿下今日記住，跟在老臣安排的人后面，不要冒進。射幾只鹿，取些溫泉，便是大功一件。至于其他……”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就讓你的兄長們?nèi)幇伞！?

衛(wèi)弘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中滿是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