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山接過單子,點了點頭,隨即朝著庫房門口喊道:
“周會計!周會計!數(shù)都數(shù)清楚了吧?”
他似乎是不放心自已,怕弄錯,所以又讓隊里的會計在倉庫那里對了對數(shù)。
“這回入庫,這手續(xù)得你跟我一起按手?。 ?
隨著話音,一個戴著舊眼鏡、腋下夾著個算盤的中年男人小步快跑過來。
“主任,你放心吧,二十箱,一個數(shù)都錯不了!單子可以給劉師傅簽了?!?
這位周會計給劉光天的第一印象,不知怎的,竟有點像院里的閻埠貴,倒不是長相,而是那股子精打細算的勁兒,尤其是那副用膠布纏了又纏的眼鏡,簡直如出一轍。
很快,王福山就在回執(zhí)單上簽好了名字,又小跑著回辦公室蓋了公社的公章,這才拿著單據(jù)回來,鄭重地交到劉光天手里。
劉光天小心地將蓋好章的回執(zhí)單收進挎包內(nèi)側(cè),妥善放好。
這時,王福山熱情地拉著劉光天的胳膊:
“劉師傅,這一路辛苦你了!大恩不謝,啥也不說了!”
“走,公社食堂說什么也得讓你吃口熱乎的!”
“甭管好不好,墊吧墊吧,暖暖肚子!”
劉光天點了點頭,這次他沒有客氣。
主要是他真的餓了,今天一大早從四九城出發(fā)前吃了點,到了通州支農(nóng)辦公室報到,忙忙亂亂的也沒顧上吃飯,接著就馬不停蹄地來送貨,路上顛簸了快兩個小時,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下午三四點鐘,肚子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咕咕直叫了。
不過,有了上次去太陽公社的經(jīng)驗,他心里很清楚,這年頭想在鄉(xiāng)下公社食堂吃到什么好飯菜,基本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去年開始,情況就更嚴峻了。
太陽公社好歹還在豐臺區(qū),算是在四九城邊上,那邊公社的情況都那么艱難,更別說這相對偏遠的通州地界了,條件只怕要更加艱苦。
果然,跟著王福山來到所謂的公社食堂,其實就是一間低矮的土坯房,里面光線昏暗,只擺著幾張破舊不堪木頭桌凳。
墻壁上,“忙時吃干,閑時吃稀”的宣傳標語格外醒目。
除了王福山,周會計和那個卸車的趙大錘也被叫了過來,幾個人圍著一張桌子坐下。
王福山對劉光天說:
“劉師傅,你稍坐一下,我讓食堂大師傅給準備一下,很快就好。”
劉光天點了點頭,安靜地等著。
王福山起身去了后廚,低聲交代了幾句,沒過多久就回來了。
幾個人干坐著聊了幾句閑話,主要是王福山再次感謝支農(nóng)辦公室和劉光天的及時支援。
正說著,食堂后廚那邊走出來一個系著圍裙的老師傅端著一個粗陶大碗放到了劉光天面前。
碗里盛著大半碗黑綠黑綠的糊狀物,稀得能清晰地照出人影,只有碗底沉著少許粗糙拉嗓子的玉米渣和一些看不清原本模樣的野菜葉子。
桌子中間還擺著一小碟咸菜疙瘩,同樣是清湯寡水,不見半點油星。
王福山搓了搓手,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窘迫和歉意,開口道:
“劉師傅,對不住啊……實在對不住?!?
“公社現(xiàn)在……就這個條件了?!?
“這糊糊是用增量法蒸出來的,看著稀,但摻了東西,頂餓……你,你將就著吃一口,墊墊吧?!?
讓劉光天無比意外甚至震驚的是——這清湯寡水的吃食,居然只有他面前這一碗!
王主任、周會計、趙大錘他們幾個人面前,都是空空如也!
劉光天看著碗里的糊糊,又抬頭看看面前這幾個面帶菜色的農(nóng)村干部和社員,只覺得手里的筷子有千斤重,心里一陣陣發(fā)酸發(fā)緊。
說句實在話,這條件,比他上次去太陽公社那邊,還要艱難許多許多。
他簡直無法想象,這些支撐著基層運轉(zhuǎn)的人,平日里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
他勉強笑了笑,試圖打破這沉重的氣氛:
“哎呀,王主任,您這說的什么話?”
“這年頭,能有口吃的填肚子就不錯了,我不挑。”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其他三人,語氣真誠地說:
“對了,王主任,周會計,大錘兄弟,你們也別光坐著啊,一起吃點唄?”
王福山聞,連忙擺手,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不用不用!劉師傅,你吃你的!我們……我們還沒到飯點呢!”
“你吃,不用管我們,我們都不餓,中午吃了的,吃了的……”
周會計也在旁邊扶著眼鏡連連點頭,附和道:
“是啊是啊,劉師傅,你趕緊趁熱吃你的,千萬別客氣,不用管我們?!?
趙大錘沒說話,只是喉結(jié)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了一下,默默地把臉轉(zhuǎn)向了一邊。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