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檐角滴落,敲在青石上,一聲聲如叩心弦。崔一渡握緊袖中雙手,喉頭微動,卻沒再多說什么。
崔一渡在回府的路上,梅屹寒說道:“殿下今日探望太子,太過冒險,我們還需小心提防他人構(gòu)陷?”
崔一渡望著天邊陰云,輕聲道:“他終究是我胞弟,血濃于水,避不開,逃不脫。父皇可以冷他、罰他,可我不能。況且,他越是在這困頓中不失從容,我便越見其胸襟遠勝于爭權(quán)奪利之徒。人心固然難測,可若連一點兄弟情分都不念,與那些只知道趨炎附勢之人又有何異?”
梅屹寒聽聞,默然良久,終是嘆息一聲:“殿下您心中有百姓,也有親情,所以才是最難的人?!?
......
朝會上,吏部尚書出列奏事:“陛下,太子久病不愈,已經(jīng)一個月未上朝,東宮虛位,國本動搖,懇請圣裁?!?
成德帝問衛(wèi)弘睿:“大皇子,你以為,當(dāng)如何處之?”
衛(wèi)弘睿趨前一步,聲音沉穩(wěn):“回父皇,太子乃國之儲君,眼下諸事紛繁,不宜久懸,兒臣懇請派得力之人暫代東宮事務(wù),以此穩(wěn)朝局、安人心,待太子痊愈再歸政。”
衛(wèi)弘睿的幾個屬官附和:“臣附議!”“懇請陛下圣裁!”
成德帝閉目良久,殿內(nèi)燭火搖曳如風(fēng)中殘絮,忽而睜眼,說道:“圣裁?如何裁?國本哪里動搖了?太子雖然告病,卻沒有廢禮法,一日三本奏折未曾斷絕,內(nèi)閣官員皆可為證。爾等不思輔佐君父共渡時艱,反而趁機鼓噪奪權(quán),是想逼宮么!”
成德帝聲音低沉卻凜若冰霜,帶著雷霆之威,震懾得殿中群臣立即跪伏在地上,殿內(nèi)鴉雀無聲。
衛(wèi)弘睿在殿角陰影里攥緊袖中雙手,他明白自已終究低估了父親對太子的庇護之心。他膝行向前,額觸冰涼的地磚,嗓音發(fā)顫:“兒臣絕無此意,兒臣憂心國事,懇請父皇明鑒?!比欢讣馍钌钇胝菩模垭[現(xiàn),方知這場父子博弈中,慈孝皆為利刃,傷人亦傷已。
成德帝問崔一渡:“三皇子,聽說你昨日去太子府探望,太子他人現(xiàn)在如何?”
崔一渡低頭出列,神色恭謹:“回父皇,兒臣昨日確曾探望太子。太子雖在養(yǎng)病,然手書《禮行大同篇》贈兒臣,‘天下為公,選賢與能’,字字沉穩(wěn),毫無頹態(tài)?!?
他頓了頓,聲音略低:“太子還叮囑兒臣,莫因朝議紛擾而生嫌隙,兄弟同心,方能輔君父、安社稷?!?
“好一個‘兄弟同心,輔君父、安社稷’!成德帝微微點頭,目光如深潭映星,殿中寒意漸消,唯余燭火輕晃,似風(fēng)過松林,無聲無痕。
衛(wèi)弘睿此刻終于明白,這場局,從一開始便不在自已掌控之中。
馮翎的診斷本是精心設(shè)計的一環(huán),如今反被父皇輕描淡寫地揭過,甚至將矛頭直指朝臣逼宮,分明是要以雷霆手段護住東宮。
父皇不是昏聵老朽,而是隱忍如淵,靜待風(fēng)雨洗盡鉛華。那些曾以為可借來動搖國本的流與病癥,反成了試煉太子心性的磨刀石。
帝王之愛不在偏寵,而在深藏不露的籌謀——寧可背負護短之名,也要為儲君掃清隱患、鍛其心智。這場看似失控的風(fēng)波,實則是父皇以退為進的護持,是以靜制動的權(quán)衡。
涼風(fēng)穿堂,吹散他掌心冷汗,也吹醒了他的僭越之夢。他低頭看著自已顫抖的雙手,多日的籌謀如沙塔般崩塌。
原來自已才是那個被圈在局中的棋子,而父皇早已布下天羅地網(wǎng),不動一兵一卒,便瓦解了他的所有攻勢。
端午龍舟風(fēng)波后,吏部、工部數(shù)名官員被罷免查辦,各方勢力暗中角力,朝堂空缺尚未填補,便已有新任命的風(fēng)聲悄然流傳。
端王一黨趁機安插親信,引得各方不滿。魏太師借邊關(guān)軍報緊急為由,提議暫緩人事更迭,實則拖延時日,鞏固權(quán)柄。成德帝思量再三,終未暫時啟用恒王衛(wèi)熙寧推薦的一名飽學(xué)之士,在吏部補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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