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喬若云微微垂著頭,露出一段白皙纖細的脖頸,神情專注地看著對面胡嬤嬤那雙布記褶皺卻異常穩(wěn)定的手。
那雙手,正從一只黑漆嵌螺鈿的盒子里,用一把小小的銀匙,小心翼翼地舀出些許暗沉近黑的香料碎屑。
“王妃請看,這便是頂級的鶯歌綠奇楠,”胡嬤嬤聲音干澀,帶著宮中老人特有的那種不疾不徐的腔調(diào),“其香清冽,有果仁之氣,尾韻帶涼,非尋常沉香可比。用以寧神靜氣,是極好的?!?
銀匙傾斜,那些不起眼的碎屑落入玉臼中。胡嬤嬤又拿起一旁的玉杵,開始不急不緩地研磨。動作嫻熟,帶著一種近乎儀式的韻律感。
喬若云輕輕吸了吸鼻子,空氣中那縷清幽冷冽的香氣確實變得濃郁了些。她臉上適時地露出恰到好處的、屬于初學(xué)者的驚嘆與好奇,目光卻似是不經(jīng)意地,再次從胡嬤嬤正在動作的右手上掠過。
那右手的手指上,戴著一枚翡翠戒指。
戒面是飽記的橢圓形,色澤陽艷,翠色欲滴,水頭極好,即便在這光線不算明亮的室內(nèi),也自內(nèi)而外地透出一種瑩潤的光澤。
這絕不是一個內(nèi)務(wù)府底層宮人該有的東西。這枚戒指,別說一個嬤嬤,就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夫人,也未必戴得起。
前幾日,她剛借著請教香料名目的機會,來這內(nèi)務(wù)府轉(zhuǎn)悠過幾次,那時就留意到了這枚戒指。
回去后,她便告訴崔一渡,讓景王府侍衛(wèi)長湯耿不動聲色地去查了查這胡嬤嬤宮外的家人。查探的結(jié)果今早才送回——胡嬤嬤那個在城南開著小雜貨鋪的兒子,前些日子竟一次性還清了所有積欠的貨款,還在新起的南市盤下了一個不小的鋪面。那筆錢的來歷,賬面上干干凈凈,只說是早年走失的一位遠房叔父留下的遺產(chǎn)。
“遠房叔父的遺產(chǎn)?”喬若云當(dāng)時看著紙條,差點笑出聲,這借口敷衍得簡直像是在侮辱她的智力。
她心下念頭飛轉(zhuǎn),面上卻依舊是那副溫婉好學(xué)的模樣,甚至帶著一點恰到好處的羞赧:“這香氣果然不凡,王爺近日操勞,若能制個香囊給他佩著,想必能安神助眠。只是我手笨,怕糟蹋了這些好東西。”
胡嬤嬤眼皮都沒抬一下,只專注于手中的玉臼,聲音平淡無波:“王妃有心了。香道一途,貴在誠心,手法倒是其次。老奴定當(dāng)盡心,將所知傾囊相授。”
喬若云笑著道了謝,目光掃過旁邊另一只匣子里的深褐色片狀沉香,狀若隨意地問道:“嬤嬤,我聽聞還有一種沉香,香氣更為沉郁,似乎……還帶點別的味道,不知是哪一種?”
胡嬤嬤研磨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瞬,隨即恢復(fù)如常,她用銀匙指向那深褐色沉香:“王妃說的,或是這種‘伽羅秘沉’,其香醇厚,確有不通。只是此香性烈,需得與其他香料配伍得當(dāng),方可使用,否則于身l無益?!彼D了頓,補充道,“尤其不可與朱砂等物相近,切記。”
“朱砂?”喬若云眨眨眼,一副懵懂樣子,“那不是畫符用的嗎?怎么會和香料放到一處?”
“只是提醒王妃一句,宮中禁忌多,有些東西,萬不可混淆了?!焙鷭邒吆貞?yīng)了一句,便不再多,轉(zhuǎn)而開始講解如何將研磨好的奇楠粉與其他輔香進行調(diào)和。
喬若云也不再追問,乖乖地學(xué)著稱重、混合,心里卻冷笑一聲。
伽羅秘沉?性烈?不可與朱砂相近?
這提醒可真夠“及時”和“隱晦”的。若不是殿下發(fā)現(xiàn)了鎖扣沉香有問題,自已恐怕還真把這當(dāng)成一句尋常的注意事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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