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潛入東宮,如一片落葉,輕飄飄地越過宮墻,避開了巡邏的侍衛(wèi)。
許側(cè)妃的寢殿已被封禁,谷楓從后窗悄無聲息地潛入,落地無聲,如通鬼魅。
殿內(nèi)保持著許倩倩生前的樣子,谷楓借著從窗外照進來的月光環(huán)顧四周。
書案上面散落著幾張紙箋。谷楓走近細看,是許倩倩生前的詩稿。這些詩稿,字跡清秀,墨色深淺不一,顯然是隨性而作。
谷楓輕輕翻動詩稿,發(fā)現(xiàn)其中幾頁上有斑斑點點的淚痕,墨跡被淚水暈開。詩中的字句記是深情與眷戀。
谷楓心中輕嘆,將這幾篇詩稿小心收起。他從旁邊一本書冊里看到露出的信封一角,展開信,是一封遺書。
“妾,無顏再見太子……愿來生,再伴太子側(cè)……”
谷楓仔細端詳這封遺書,眉頭漸漸皺起。與詩稿上流暢自然的筆跡相比,這封遺書的字跡雖然形似,但筆力虛浮,轉(zhuǎn)折生硬,像是有人刻意模仿。
更讓他起疑的是,詩稿上的墨跡在月光下微微泛著青藍光澤,而這封遺書的墨色卻黯淡無光。他取出隨身攜帶的藥粉輕輕灑在遺書上,墨色依舊未變。
“果然是偽造的!”
谷楓將遺書放回原處,只帶走了幾份詩稿,隨即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東宮。
……
景王府。
崔一渡將許倩倩的詩稿放在桌上,“墨色在光下微顯青藍,這是特制螺子黛的特征。你所說的遺書上的墨色暗淡,是宮中最低等的松煙墨?!?
江斯南點頭:“一個用特制螺子黛寫詩的側(cè)妃,會在臨終時改用低等松煙墨寫遺書嗎?這封遺書,必是偽造?!?
“偽造遺書之人,只知模仿字跡,卻不了解許側(cè)妃的用墨習慣?!贝抟欢芍钢姼迳厦娴淖郑霸姼逯袑μ拥姆Q謂都是‘殿下’或‘君’,遺書中怎么稱呼的?”
谷楓想了想:“是‘太子’?!?
崔一渡點點頭:“遺書里直接稱‘太子’,這不像是深愛太子的許側(cè)妃會用的稱呼。既然遺書是偽造的,說明她根本不是自盡?!?
三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驚和憤怒。
如果許倩倩不是自盡,那就是被人謀殺后偽造了現(xiàn)場。而能夠進入東宮,在皇后嚴密控制下殺害太子側(cè)妃的,絕非尋常人物。
江斯南問:“殿下需要稟告皇上,請他徹查嗎?”
崔一渡搖頭:“如今證據(jù)尚不充分,貿(mào)然驚動圣上,反恐打草驚蛇。太子身l正在恢復,倘若他得知許側(cè)妃是被人謀害,情緒激蕩恐有性命之憂。這詩稿暫時收藏,待太子病情穩(wěn)定后再徐徐圖之?!?
“這樣確實穩(wěn)妥些?!惫葪骶従徥掌鹪姼澹澳銈兓蕦m里真復雜,不爽!”
沒幾日,海嬤嬤在獄中咬舌自盡,供應香料的商賈忽然失蹤,魏家人申明他們也是被這個商賈蒙騙,香料采買皆由其經(jīng)手。如此,所有可能與鎖扣、沉香相關的直接人證物證被徹底清除,案件陷入僵局。
魏家的責任被推卸一干二凈,魏仲卿也只被成德帝訓斥一番,意為監(jiān)管之過,并未傷及根本。
宮中風波漸息,仿佛一切又歸于平靜。
......
太子東宮,藥氣仍舊不散。
衛(wèi)弘宸斜倚在榻上,原本清俊的面容瘦削得脫了形,眼窩深陷,唯有一雙眼,沉寂如古井。
一個月前,崔一渡親自送來的那瓶護心丹,確實讓他的心悸之癥有了起色,至少,那撕扯心肺的絞痛發(fā)作得不那么頻繁了??蛇@軀殼的好轉(zhuǎn),卻絲毫暖不了那顆早已冰封的心。
許側(cè)妃死后,他生命里最后一點微光也熄滅了。這東宮,這儲君之位,這萬里江山,于他而,都成了沉重的枷鎖,鎖住了一具了無生趣的殘魂。
他時常屏退左右,獨自坐在窗邊,望著庭院里那棵日漸凋零的梧桐,一看便是半日。
今夜,月色凄清,透窗而入,在地面鋪了一層冷霜。
衛(wèi)弘宸掙扎著起身,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素箋。墨是上好的螺子黛,研得濃稠,他卻覺得那黑色,不如她離去那夜的夜色深沉。
他提筆,手微微顫抖,并非因為病l,而是那壓在心頭、不得不訴的決絕。字跡落下,一筆一劃,透著筋疲力盡的蒼涼,是告別,亦是解脫前的獨白。
寫罷,他將信箋仔細封好,置于案頭顯眼處,用一方鎮(zhèn)紙輕輕壓住。
讓完這一切,他仿佛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頹然坐回榻上,目光空茫地投向虛無。
翌日清晨,內(nèi)侍驚恐的尖叫聲劃破了東宮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