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也象征性的給他夾了一筷子菜，輕聲道，“慢點吃，別噎著。聽說你這次擢升為廣威將軍了？手底下精兵十八萬？”

虞品不置可否，往妹妹的菱形小嘴里喂了一勺蛋羹，滿眼含笑的看她咽下。虞襄也拿起勺子，喂給他一口。兄妹兩你來我往，吃得格外香甜。

老太太喜的跟什么似得，一疊聲兒的叫仆役再添一碗蛋羹。兒子第一次打仗回來時，足有三個月吃不下飯，見了肉菜就嘔吐不止，瘦的簡直沒了人形，且聽說首次征戰(zhàn)歸來的人都這樣，吃多少藥都治不好，得讓他自個兒想通。她對此記憶深刻，就怕孫子也跟他父親一樣，得了這怪病。

眼下倒好，孫子看著精神頭十足，吃得也香甜，她高懸了一年半的心這才算真正落地。

林氏見無人搭理自己，面上頗有些尷尬。好在她是個沒心的，除了亡夫誰也不在乎，很快便調(diào)整過來，徑自開口，“人手多了，是不是該加緊點兒把你妹……”

虞品砰地一聲將碗頓在桌上，冷眼睇過去，“母親，吃飯的時候勿要多話！”隨即垂頭去看襄兒，發(fā)現(xiàn)她一臉懵懂之色，眼中的冰霜這才稍微化開。

合著她就是為這事兒來的？在自己膝下長大的兒子與面都沒見過一回的女兒，究竟哪個重要？老太太氣得手直抖索。因‘女兒’兩字總出自林氏之口，還每每挑在這種時候，老太太對嫡親孫女的期待那是一日不如一日，直到了漠不關(guān)心的地步。

她也并不是不想把人找回來，但能不能讓孫子好生休息幾天？剛從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上歸來便忙不迭的給你去找人。你把他當(dāng)成什么了？不知疲累不知苦痛的石頭么？

老太太壓了壓火氣，看向虞襄柔聲開口，“襄兒，老祖宗跟你母親有話要說，你先回去吧。”話落命馬嬤嬤收拾些好菜，讓桃紅柳綠提回去。

虞襄可不想現(xiàn)在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乖巧的應(yīng)了。虞品抱她回去，又給她青紫的額頭上了藥膏，哄著她吃完飯，這才回到正廳。

林氏像往常一樣，手里捏著帕子抹淚，見他來了哽咽道，“我知道戰(zhàn)場上危險，可女兒流落在外就不危險么？這世道如此之亂，那沈家又是行商的，暴富或赤貧只在瞬息之間。女兒在他家能過上什么好日子！可比不得兒身居高位，榮華富貴……”

“你給我閉嘴！你當(dāng)咱們的榮華富貴是大風(fēng)刮來的？那都是兒拿命拼來的！你心里除了你女兒，可還有兒丁點位置？他究竟是不是你親生的，啊？”老太太勃然大怒，將桌子拍得震天響。

虞品上前握住她手腕，輕輕揉了揉，再開口時語氣冷沉，“母親，我這便命人去找，就是把嶺南翻過來也給你找到。日后妹妹回來，你就跟她安生過日子去吧?！蹦俳o我添亂，還了這份情，我卻是顧不得你兩了！

林氏沒聽明白他的未盡之意，老太太卻是領(lǐng)會了，看看孫子，又捻捻佛珠，終是長嘆一聲。罷了，攤上這樣的母親，誰還能始終如一的保有那份骨肉親情？走到今日這等地步，也是林氏自個兒求來的！

林氏這才收住眼淚，干脆利落的走了。

祖孫兩相對而坐，默默無，直過了一刻鐘，老太太才低聲問道，“襄兒睡了？”

“睡了?！庇萜伏c頭。

老太太對著房梁喟嘆，“你那母親是個不長心的，你這妹妹卻實心實意。血緣有假，對你的情分卻半點兒也不摻假。她那額頭你真當(dāng)是撞了門柱？卻是每天為你祈?？某鰜淼?，今兒剛消，明兒又不要命的磕，我見了都不落忍！”抹去眼角的淚光，她繼續(xù)道，“日后你那親妹妹回來，也別把襄兒拋到一邊不管不問！”

虞品喉頭堵得厲害，抬手灌下一杯烈酒，啞聲道，“瞧您說的，我怎么可能拋下襄兒不管？她雖然不是我親妹妹，論起情分卻比親妹妹還親。老祖宗您放心，我就是虧待了誰也不能虧待襄兒。對了，襄兒身體還好？”

“現(xiàn)在挺好，你走后一月忽然犯了心絞痛的毛病，大夫天天來診也診不出個所以然。她發(fā)病前好似做了個噩夢，大叫著‘哥快躲開’?！崩咸聪?qū)O子的眼里帶著刺探。

虞品眸光微閃，從貼身的衣袋里摸出一枚變了形的銅錢，苦笑道，“世上竟真有心靈相通這等奇事。當(dāng)時我正在殺敵，恍惚聽見襄兒叫我躲開，這才避過了從后心射來的冷箭，然后又讓這枚銅錢擋了一擋，只胸口疼痛了半月，并未傷到皮肉。我在戰(zhàn)場上殺敵，連累的襄兒也跟著受罪，佛祖是要做什么？我殺了生，只懲罰我一個就夠了！”

虞品從不信佛，到了此時卻不得不信。

老太太怔愣了好半天才回神，連忙勸慰，“這哪里是佛祖降罪，這是佛祖在庇佑你們呢。放眼看去,世上誰人還有你這樣大的福分能險死還生？莫亂想，回來就好！”話落接過銅錢摸了又摸，自此對虞襄是太乙貴人的說法深信不疑。

虞品辭過老太太，徑直去了虞襄屋里。小姑娘睡得很甜，小嘴兒微微開啟，呼出略帶蓮香的氣息。虞品湊近了去看她青紫的額頭，又用指尖描繪她越發(fā)嬌俏的五官，只覺得浸在血水里，寒鐵一樣冰冷堅硬的心完全柔軟下來。

他脫掉靴子，退去戰(zhàn)袍，側(cè)躺在她身邊，安心的閉上雙眼。

桃紅柳綠兩個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只得去找馬嬤嬤。

馬嬤嬤朝屋內(nèi)望了望，擺手笑道，“且讓小侯爺睡個安生覺吧！兄妹兩哪有那么多講究！”正該讓小侯爺多沾沾襄兒小姐的福氣才是！多喜慶的日子，全讓夫人給攪合了！.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