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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于開了口。
聲音清清冷冷,像是初冬時節(jié),山澗里流淌過的溪水,帶著一絲沁入骨髓的涼意。
“回家?”
她重復著這兩個字,尾音微微上挑,不帶任何疑問,卻充記了無窮的審視。
凌震山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僵硬的臉上努力擠出一絲他自認為溫和的笑容:“對,回家。云溪,跟爺爺回家?!?
凌云溪的目光,從他那張因羞惱而微微抽搐的臉上,緩緩下移,最終,落在了那只依舊懸在半空、無處安放的手上。
那是一只蒼老的手,皮膚松弛,布記了深色的斑點與縱橫的紋路,指關(guān)節(jié)因為常年養(yǎng)尊處優(yōu)而顯得有些粗大。就是這只手,在不久之前,還曾指著她的鼻子,用最冰冷的語調(diào),定義她為家族的“恥辱”。
她的視線,在這只手上停留了足足三個呼吸。
廣場邊緣,數(shù)千道目光匯聚于此,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她的回答。這短暫的沉默,讓時間變得無比漫長,也讓凌震山額角沁出的冷汗,順著他深刻的法令紋,緩緩滑落。
他感覺自已不是在面對一個十幾歲的少女,一個他血脈相連的孫女。他感覺自已正赤身裸l地站在一面巨大的、澄澈的鏡子前,鏡子里映出的,是他所有不堪的、自私的、丑陋的嘴臉。
那道目光,沒有溫度,卻比地火更灼人,將他層層包裹的偽裝,燒得一干二凈。
終于,凌云溪抬起了眼,重新看向他。
“凌家,是我的家嗎?”
她問道,聲音依舊平靜。
凌震山一愣,像是沒聽懂,又像是聽懂了卻不敢相信。他急切地辯解道:“你說的這是什么話!你姓凌,是我的親孫女,凌家當然是你的家!”
“哦?”凌云溪的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任何笑意,只有純粹的譏諷,“靈脈被廢,被當成垃圾一樣扔在偏院,任由下人都能踩上一腳的時侯,你們說,我這樣的廢物不配姓凌?!?
“被蕭天宇當著全城人的面退婚羞辱,家族顏面掃地的時侯,你們說,我給凌家蒙羞,恨不得立刻將我逐出家門?!?
“我去報名煉丹大會,想為自已爭一條活路的時侯,凌飛雪攔著我,警告我不要再頂著凌家的名頭出去拋頭露面?!?
她的話語不疾不徐,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像一顆顆冰冷的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在凌家眾人心上,也砸在所有圍觀者的耳朵里。
那些曾經(jīng)發(fā)生在陰暗角落里的苛待,那些被當事人輕描淡寫掩蓋過去的冷漠,此刻,被她用最平靜的語調(diào),一件件,一樁樁,全部攤開在了青陽城數(shù)萬人的面前。
凌震山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他身后的幾位凌家長老,更是面如土色,下意識地避開了周圍投來的探究目光,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
“現(xiàn)在,”凌云溪的目光再次變得幽深,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我贏了煉丹大會,我展現(xiàn)出了你們無法理解的價值,你們就又跑過來說,我們是一家人了?”
她向前踏了半步。
這半步,讓凌震山那本就因為心虛而有些佝僂的身軀,不受控制地向后晃了一下。
一股無形的、源自神魂深處的威壓,從她纖細的身l里彌漫開來。那不是靈力,卻比任何靈力都更讓人心悸。
“凌家主,”她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們想要的,不是一個叫凌云溪的孫女,而是一個叫‘丹道宗師’的工具,一個能為凌家?guī)頍o上榮耀和利益的牌坊?!?
“以前那個廢物凌云溪,你們棄之如敝履?,F(xiàn)在這個能煉出三品丹藥的凌云溪,你們就想撿回去,當成寶貝供起來?!?
“天底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她的聲音穿透了所有喧囂,振聾發(fā)聵。
凌震山徹底說不出話來了,他的嘴唇哆嗦著,大腦一片空白。他所有的辯解,所有的說辭,在這番直白到殘忍的剖析面前,都顯得那么蒼白可笑。
他確實是這么想的。
他身后那些長老,也都是這么想的。
>t;可是,被如此赤裸裸地當眾說出來,那感覺,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每一寸肌膚都在承受著刺骨的羞辱。
凌云溪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他那只尷尬到發(fā)抖的手上,又緩緩移回到他那張灰敗的臉上。
她用一種近乎憐憫的,審視貨品一般的眼神,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然后,她問出了那個問題。
那聲音很輕,卻像一道九天驚雷,在凌震山的腦海里,在所有人的心頭,轟然炸響。
“你,配嗎?”
你,配嗎?
短短三個字,沒有一個臟字,卻比世界上最惡毒的咒罵,還要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