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點頭:“捶捶也好。”
我不緊不慢地捶著,他有些傷感地說:“上街老周死了,來問個日子出殯。下午,我?guī)闳タ磯炆?。?
我問:“上街是哪條街?!?
師父告訴我:上街是過去的老稱呼,我們這兒叫下街,往東叫上街,其實是一條街。老周是個理發(fā)匠。
我遲疑了一下,問道:“我怎么不知道有個老周呢?”
師父嘆道:“早去五六年,還經(jīng)常到這兒坐坐,后來患病,動不了啦,就沒出過門,這個人一生也是個傳奇。”
我來了興趣,央著師父:“那您說說老周吧?!?
師父擺擺手,示意不要捶了,讓我坐到對面去。
我給師父續(xù)了茶水。聽他說起他和老周之間的故事。
下面是師父的敘述:
老周的手藝頂呱呱,手腳快,刮胡須,掏耳朵,讓人特別舒服,一人養(yǎng)活全家。后來生意就不行了。因為到處都是美發(fā)店。
老周消沉過一段時間,老來我這兒坐,發(fā)發(fā)牢騷,說手藝好也掙不到錢,這世道變了。
我勸老周,這世道越來越不靠手藝了。他也感嘆,木匠,篾匠,鐵匠,裁縫店都沒生意了。越發(fā)消沉。
見老周經(jīng)常來我這兒閑坐,總是哀聲嘆氣,我動了惻隱之心。就一心想給他出個主意。碰巧我女兒接我去上海玩,一定要我開個洋葷,帶我進了一家特別高檔的理發(fā)店理了個發(fā),收價八百。
我說:太貴了。
我家小麗說:師傅名氣大啊。
我說:不敢多大的名氣,手藝還比不上老周。
小麗說:爹,現(xiàn)在就讓個名氣。
回來后,我就有了主見,就給老周出了個主意:專讓老干部的生意。老周一臉茫然。
我問老周:你想想那些當(dāng)了一輩子官的老干部,他要的是什么?
老周說:尊重。
我啟發(fā)他:還有,你繼續(xù)說。
老周摸著頭說:我就理一輩子發(fā),木魚頭腦。
我再啟發(fā)他:為什么有高干病房呢?
老周一拍大腿,說:待遇。
我就把主意詳細地給老周說了一遍。
老周說:你硬是個諸葛亮。
半個月后,老周的店子開張了,掛了一塊牌:周公理發(fā)店。
店里布置得非常高檔,別人的理發(fā)椅子不是轉(zhuǎn)椅就是圍椅,老周的理發(fā)椅是特制的紅木太師椅。還可轉(zhuǎn)動升降。
刮須另有一條躺椅。屋內(nèi)置一對高檔沙發(fā),墻上掛字畫若干。另一間洗頭房,招了一個年輕妹子。理發(fā)后,給人松松骨。
這么一鬧,老周的理發(fā)店名聲傳了出來。
店子開起來,收費特別高,二百塊錢一次,一天只理五個頭發(fā)。先由他理發(fā),后由姑娘松骨。而且要預(yù)約,預(yù)約好了,你幾點幾十分來,他會打電話給你。
這明擺著就是給有錢人理發(fā)的地方。
你出價高,我就慢慢地給你精細化服務(wù)。
師父說到這兒,站起來說:“你中午在這邊吃飯,吃了飯我們過去幫幫忙。”
吃飯時,師母對師父說道:“老周的事,你要替他讓主,兒子沒兒子,就一個孫子。”
我問:“他兒子……”
師父答道:“早去幾年,為救兩個落水兒童犧牲了?!?
師母說:“可憐呢,老周的老婆在兒子死后,過兩年死了,我們街坊都說是急死的。兒媳另嫁了人家。”
師父說:“不談這些了。”
大家默默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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