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在下,沈蕙笙躲在豆花攤子的布棚下。
雨絲順著棚檐滴落,敲在盛豆花的銅盞上,發(fā)出輕而碎的聲響。
她立在香味與熱氣之間,卻渾身濕冷,像被這突來的雨困住了心緒。
她向來不怕淋雨。
甚至在此刻,她寧愿讓寒意沖刷一下自己。
若不是手中緊扣著那卷案冊,她大概早已任雨落上身,也許那樣反而更好受。
她一停下來,腦海里便不由自主浮現(xiàn)出那雙被雨霧洇濕、微微泛紅、努力強撐著鎮(zhèn)定的鳳眼。
可分明口口聲聲說著“理”的人是她,那她又為何……會如此心亂如麻?
她原以為蕭宴舒于她,不過是一個登徒浪子、閑散王爺,與她講律一途風馬牛不相及。
可直到今日那一眼,她才發(fā)現(xiàn),蕭宴舒于她,早就不是她以為的“無關(guān)緊要”了。
就在那一瞬間,她竟生出一個連自己都無法接受的念頭:若因他而棄理一分……是否也無妨?
念頭輕到只是一閃,可鋒利得像刀尖,足以讓她心口驟然一緊――荒唐得令人驚懼。
沈蕙笙怔著,直到雨聲由急轉(zhuǎn)緩,像有人正在替她把心里的喧嘩一點點壓低。
棚檐的水聲終于斷了,天地像被重新按回靜止。
雨停了。
……雨終于停了。
沈蕙笙沒有猶豫,也不敢給自己再半分停頓的余地,便匆匆啟程趕往東宮。
仿佛只要再站久一瞬,那些不該想的念頭便會重新涌上來,將她拖回方才那場搖晃不定的情緒里。
不能想。
不能再讓自己繼續(xù)胡思亂想。
她低頭將懷中的卷冊抱得更緊,步伐快得像在逃離,等她回過神來時,靴底踏上冰涼的石階,再抬頭時,已是東宮高懸的金瓦。
原來,她已經(jīng)走到了這里。
如此,她便已不能再退了。
……對,她……已退無可退。
“沈大人?!?
前方忽地響起內(nèi)侍的傳喚聲,像一刀將她所有散亂的思緒一并斬斷,她深吸了一口氣,收住心神,在那聲呼喚中邁步而上。
殿門合攏時,檐下殘留的水滴聲被隔絕在外,四下頓時靜了下來。
內(nèi)里似有香氣,卻極淡,分不清是暖香,還是新沏的清茶,只在空氣中浮著一層溫潤的余味,恰到好處地蓋過了雨后的濕冷。
東宮端坐案后,低頭翻閱文書,紙頁翻動的聲響清晰而從容,節(jié)奏不疾不徐,仿佛她的到來,并未打斷他手中分毫。
他沒有抬頭。
可那種被置于視線之內(nèi)的感覺,卻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她身上,像是走進殿中的一刻,便自然地歸入了這里既定的秩序。
沈蕙笙說不清那感覺從何而來,只覺心跳在某個瞬間,極輕地慢了一拍。
她立在殿中,沒有出聲,下意識將懷中的卷冊抱得更緊了些。
這時,引她入內(nèi)的內(nèi)侍壓低聲音道:“沈大人,殿下手中尚有要務(wù),您先在這邊坐一會兒?!?
說話間,他已不動聲色地引她到偏側(cè)的座位旁。
案幾上不知何時上了熱茶,盞口微微泛著白氣,像是早已備好,只等她入殿。
沈蕙笙輕輕道了聲“有勞”,依落座。
坐下的那一刻,她才后知后覺地察覺,自己一路行來被雨氣浸透的寒意,竟在這殿中不知不覺散去了大半。
而蕭子行仍舊低頭批閱文書,筆鋒穩(wěn)健,未曾分神看她一眼,仿佛只是順手,將一個人從風雨中請進來,安置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