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過官道,沈清沅沒有回頭。趙峰跟在她身后三步遠,幾次想開口,最終只把水囊遞到她手邊。她沒接,韁繩一勒,馬頭轉(zhuǎn)向北境岔路。
“姑娘,真不帶人?”趙峰壓低聲音,“烏先生那信來得蹊蹺,黑風(fēng)口是北狄舊營,連斥候都不敢靠近?!?
沈清沅從袖中取出兩枚銀簪,并排放在掌心。一枚刻“沈”,一枚刻“蘇”。她盯著看了片刻,收進貼身衣袋,提筆在隨身紙板上寫:“你回安西,告訴陸衍,若七日內(nèi)我沒消息,燒了惠民藥局地窖里的賬本?!?
趙峰臉色一變:“那是咱們?nèi)晷难 ?
“比命重要?”她反問,筆尖頓了一下,又補一句,“也告訴他,別來找我。”
趙峰咬牙:“他不會聽的。”
沈清沅沒再寫什么,催馬前行。風(fēng)漸硬,雪粒打在臉上,像細沙磨皮。她裹緊斗篷,右手始終按在腰間短刃上。烏先生給的狼頭玉佩藏在內(nèi)襯夾層,邊緣硌著肋骨,提醒她每一步都踩在刀鋒上。
第三日黃昏,她在驛站換馬時,遇見一個賣炭的老漢。老漢蹲在墻角啃干餅,見她走近,突然抬頭:“姑娘去黑風(fēng)口?”
沈清沅腳步一頓,手已摸上刀柄。
老漢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門牙的豁口:“別緊張,烏先生讓我在這兒等你。”他從炭筐底層抽出一張羊皮地圖,塞進她手里,“烽燧往東三十里,有盞燈。他讓你一個人去?!?
沈清沅展開地圖,墨跡新鮮,顯然是剛畫的。一條紅線從驛站直指廢棄烽燧,末端畫了個小圈,旁邊注著“子時”。
“為什么是子時?”她寫。
老漢搖頭:“不知道。他只說,月圓夜,燈亮?xí)r,去晚了就見不著人了?!?
沈清沅收起地圖,翻身上馬。老漢在身后喊:“姑娘,北境的雪,埋過活人也埋過死人,可別讓埋了心?。 ?
她沒應(yīng)聲,鞭子一揚,馬沖進暮色。身后老漢的炭車吱呀作響,很快被風(fēng)雪吞沒。
第五日入夜,她抵達烽燧。殘垣斷壁半埋在雪里,像巨獸的骨架。她下馬,牽著韁繩步行,靴子陷進雪窩,每一步都費力。烽燧西側(cè)有條窄徑,被雪蓋得幾乎看不見,她對照地圖確認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
風(fēng)突然停了。雪落無聲,天地間只剩她踩雪的咯吱聲。遠處一點微光,在漆黑里晃動,像螢火,又像鬼火。
她停下,從懷中掏出陸衍給的瓷瓶,仰頭灌下。藥汁苦澀,順著喉嚨燒下去,四肢卻漸漸暖起來。她松開韁繩,馬識趣地退到樹后。她獨自朝那點光走去。
越近,光越清晰――是盞油燈,掛在枯樹枝上,燈罩破了個洞,火苗被風(fēng)吹得東倒西歪。燈下坐著個人,背對她,披著灰鼠皮斗篷,身形瘦削。
沈清沅站在十步外,呼吸放輕。那人沒動,也沒回頭,只抬起手,將燈芯撥亮了些。
“來了?”聲音沙啞,卻熟悉得讓她渾身一顫。
是蘇婉。她娘的聲音。
沈清沅沒上前,也沒出聲。那人緩緩轉(zhuǎn)過身,斗篷滑落肩頭,露出一張蒼白的臉――眉眼與她記憶中分毫不差,只是眼角多了細紋,唇色淡得發(fā)灰。
“清沅?!碧K婉輕聲喚她,嘴角扯出笑,“長這么高了?!?
沈清沅站著不動,右手摸向銀簪。蘇婉看見她的動作,笑容淡了些:“怕我?還是怕這是陷阱?”
“烏先生讓你來的?”沈清沅寫在紙上,舉起來。
蘇婉點頭:“他救了我。十年前,皇帝要我死,是北狄太子保下我這條命?!?
“為什么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
“因為現(xiàn)在你夠強了。”蘇婉站起身,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一道舊疤,“弱的時候見你,只會害你?,F(xiàn)在……你能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