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菱問道:"杜三哥可是有什么要事五哥去了衙門,怕是要晚間才能回來,若是事急,我叫人去尋他"
杜檀之略略猶豫了一下,道:"的確是件麻煩事,也有些著急……"
他一面說著,一面站起身來,道:"若是在提刑司的衙門里頭,我便自去尋他罷。"
問得明白了,居然連茶都不喝,徑直告辭而去。
一時秋露進得來,小聲同季清菱道:"我聽杜官人身邊親隨說,這一位在外頭連著辦差一個多月了,今次連家也不曾回,是先來咱們府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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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清菱很快知道了杜檀之匆匆而去的原因。
自衙門里謄抄出來的宗卷就擺在桌上,上頭的字跡潦草,幸好只有薄薄的十幾張紙,她只花了一點時間,便全數(shù)翻完了。
案子并不復(fù)雜,狀告者乃是李程韋,被告者姓陳,喚作陳四渠,原是祥符縣中一間布莊的大掌柜,被訴盜賣鋪中布匹、偷盜銀錢。
祥符縣衙收了狀紙,便有衙役上門搜查,果然在其家中尋出銀錢若干、上好的蜀錦數(shù)十匹。
因那陳掌柜抵死不認,偏偏狀告者人證、物證俱全,便被縣衙收押入監(jiān),擬等上奏得復(fù)之后用刑審問。
其時乃是隆冬,陳掌柜年事已高,入獄不過十余日即得了重病。正巧此時人證忽然翻供,陳掌柜家又尋到了證據(jù),說那些個被衙門搜出贓物俱是旁人寄放。
陳家在祥符縣有些年頭,幾個耄老出面作保,將人從監(jiān)牢中接了出來。誰料得這一頭祥符縣衙還在查案,那一頭陳掌柜才出了牢門,就得了寒痢,不過一二日功夫,人便沒了。
被告者既已不在,李程韋也撤了告訴,陳家后來大鬧過幾回,不知怎的,最后不了了之了。
這案子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問題,且不說陳掌柜是出獄之后才得病身故,便是在獄中沒了,也不過被報一個瘐死而已。
季清菱越看越覺得奇怪,問道:"這樣久遠的案子,不是已經(jīng)結(jié)了,怎的忽然又翻了出來"
"杜兄巡察到得祥符縣,陳家人自找上的門,說是疑心從前李家收買大夫,將那陳掌柜給藥死了。"顧延章解釋道。
季清菱一下子就反應(yīng)過來,問道:"是李程韋被抓的事情傳過去了罷"
李程韋敢在祥符縣發(fā)起狀告,自是有所憑借。陳掌柜本來還要靠著李家吃飯的,無論財、勢,俱是無法匹敵,陳家即便當時覺得受了冤屈,可想要去同李家作對,何異于以卵擊石。
此案發(fā)生時大李氏尚在,后來她人也沒了,陳家眼見李程韋越發(fā)勢大,又被敲打了這一番,如何還敢妄動,自然老老實實。
然則今時卻不同往日。
一來李程韋被陳篤才指認,又給拉去墳前開棺,眾目睽睽之下,雖說本人抵死不認,可他被京都府衙收押入監(jiān),京師中人聽聞其身上背了殺母殺妻的大案,自然別有想法。
二來當年主審陳掌柜一案的祥符知縣早已離任,現(xiàn)如今在工部任職,雖稱不上官運亨通,卻也一直順順當當。
俗話說得好,官官相護,陳家不敢找現(xiàn)任的知縣,畢竟讓新官去翻原任的案子,原主還是朝官,不僅討不了好,又會得罪人。
但范堯臣新政之后,大理寺中靠著翻查舊案扶搖直上的,一只手都數(shù)不過來,比起祥符縣的官員,杜檀之這樣急欲升官的新進,顯然更有理由去找從前知縣的茬。
陳家也許在京城尋不到什么大靠山,卻能分辨出當日是顧延章逼得李程韋墳前開棺,有柳伯山這一重關(guān)系在,前來巡查的杜檀之對李程韋想來也不會有什么好印象。
"……說人死得蹊蹺,認定是當日的大夫下了毒,勢要開棺驗尸。"顧延章道,"祥符縣接了狀子,起墳開棺,骸骨并無中毒痕跡,正好杜檀之聽了那陳掌柜死前癥狀,實在有些耳熟,他指點仵作驗看,果然在尸首頸后……"
季清菱忍不住坐直了身體,脫口道:"大李氏……"
顧延章的聲音微冷,應(yīng)道:"俱是長針刺入后頸而亡……"
"給陳四渠問診的大夫姓張,原在祥符縣也算得上小有名氣,不知怎的,多年前遷去了外地,而今的祥符知縣喚作姜成德,從前轉(zhuǎn)過三任州官,他聽得仵作說了死因,著人審問張大夫的故舊——幸而其人沒有走得太遠,尚在酸棗縣——便急遣了衙役去捉人。"
季清菱屏住了呼吸。
顧延章只頓了頓,便繼續(xù)道:"衙役到得酸棗縣,尋得張大夫,其人全在喊冤,直說陳掌柜之死同他并無半點瓜葛。"
"此案涉及人命,檀之已然提了勘異,他今次入京,擬同大理寺副卿稟報之后,便要回祥符縣復(fù)審。"
***
剛過小寒,祥符縣中就又開始下起了鵝毛大雪,足足六七日沒有停歇。這日一早,還未到點卯,衙門口幾個人便拖著鐵鏟清起了外頭的積雪。
時辰早,天氣又冷,路上自然空空蕩蕩。
一名雜役瞇著眼睛往遠處瞅了瞅,見得路盡頭忽然來了幾個黑點,隨口道:"陳家的來得這樣早"
旁邊有人跟著望了過去,接道:"等了這許多年,好容易得了機會,能不著急嗎"
"到底是殺父之仇。"
聽得兩人閑話,一旁的老頭笑著插道:"倒也未必,姓陳的那一家?guī)讜r好相與過,你二人生得晚,怕是不曾得見,問老唐就曉得了。"
"唐叔!"兩個雜役不約而同地轉(zhuǎn)過了頭。
一人將手中鐵鏟隨手往地上一放,湊過來道:"唐叔,陳家雖是吃得咸了點,也未見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啊。"
被稱作老唐的也是個雜役,瞧著約莫五六十歲,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沒甚出奇當年李家在縣里頭足有十五六個布莊子,都是陳老斧一人打理,管了幾十年,管到后頭兩家鬧上衙門的時候只剩四五間,這哪里只是‘吃得咸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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