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郢都數(shù)日,阡陌一直都待在高陽宮里。經(jīng)過上次的事，宮人們對她畢恭畢敬,楚王每日都會讓人取來些漂亮的首飾和衣裳，討她歡喜。

從寺人渠的口中,阡陌已經(jīng)知道了穆夫人和子允等人被處置的事。

子允參與其中，她感到十分意外。那時被芒救起以后，她也曾對芒和其他刺客為什么能夠這樣順利地潛入宮中感到疑惑，但是芒似乎并不愿意提起，左右而他。沒想到，竟是子允，而故意把芒的斧子丟去霄宮,并指使宮人作證的,也是此人。阡陌了解了來龍去脈之后，十分無語。自己被那般對待，穆夫人那般盛怒，原來都不過當(dāng)了別人手中的棋子。

不過她覺得,穆夫人對她的厭惡是貨真價實(shí)的,否則也不會被子允三兩語挑動，決意要置她于死地。至于這個厭惡到底來自于什么，僅僅是因?yàn)樗牡匚慌c楚王不匹配么？阡陌曾經(jīng)問過楚王，他卻也十分敷衍，只道，日后必不再有這等事，還去想做甚？

他一直將阡陌留在高陽宮,對穆夫人及那件事相關(guān)的一切絕口不提，仿佛就是為了讓她快快忘掉。

現(xiàn)在，阡陌是回到郢都之后，第一次聽到穆夫人的消息。

楚王聽說穆夫人身體不適，笑容斂起些，少頃，應(yīng)道，“知曉了。”

再看向阡陌，她望著他，神色平靜。

“我去去便來?！彼首鬏p松，親一下她的額頭。

“侶。”阡陌拉住他的衣袖，猶豫片刻，道，“我與你一道去吧?！?

“你去做甚。”楚王一口拒絕，“你不必去?！闭f罷，微笑地握握她的手，不再多說，轉(zhuǎn)身離開。

這些日子，穆夫人一直禁足于延年宮之中。宮中的守衛(wèi)全都換了人，楚王來到的時候，前來迎接行禮的郎中都是嶄新的面孔。

穆夫人的寢殿中，宮人環(huán)伺，庭中有巫師在驅(qū)鬼，醫(yī)師剛剛出來，見楚王駕到，連忙行禮。

“穆夫人如何？”楚王問。

醫(yī)師道：“穆夫人病無大礙，不過偶感風(fēng)寒。小人觀夫人似有愁緒，當(dāng)是郁結(jié)在心，故而愈重。”

楚王看看他，不接話，徑自入內(nèi)。

室內(nèi)，燭光昏暗。穆夫人在榻上躺著，旁邊的宮人寺人見到楚王，連忙行禮。

楚王示意他們噤聲，親自從寺人手中接過一碗湯藥。

“夫人不久前已用過膳，剛躺下?！彼氯说?。

楚王頷首，走過去，在穆夫人榻前坐下。她閉著眼睛，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雙眉卻似乎微微蹙著，兩頰有些消瘦。

自從上次的事，母子二人的關(guān)系便一直僵持著。

楚王伐舒回來，也曾到延年宮來探望，可是來了幾回，穆夫人都不見，如今，竟是他們頭一次見面。

想到穆夫人，楚王也往往感到無奈。

她是他的母親，他自然敬愛，繼位之后，尊她為穆夫人，奉養(yǎng)在延年宮?？墒悄路蛉说钠馑彩侵赖?。從前父親還在的時候，她雖然生下太子，卻并非夫人，多有忍氣吞聲。但她并不懦弱，操持后宮，勉勵兒子，甚至為了他能夠順利繼位，對一個幼兒下了毒手。

楚王雖并不認(rèn)同母親此舉，但是他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能有今日，她功不可沒。將責(zé)任全都推給她，并不公正。

“母親。”楚王喚一聲，語氣平和。

少頃，穆夫人的眼睛緩緩睜開。

“母親，”楚王將湯藥端到她面前，“母親，來用些湯藥?！闭f罷，用銅匙攪了攪，湊到她的嘴邊。

穆夫人看著他，并未推拒，少頃，將湯藥喝下。

喝了幾匙，楚王再喂，穆夫人皺眉，搖搖頭。

楚王讓人取水來。

半碗水下去，穆夫人似乎舒坦了些，緩一口氣。

“母親，怎病成這般才告知寡人？”楚王道，“寡人來探，還不許入內(nèi)?！?

穆夫人看他一眼，淡淡道，“老婦怎敢勞大王探望，聽聞大王迎了美人歸來，老婦賀喜尚且不及?！?

楚王此番來，就是做好了讓穆夫人出氣的準(zhǔn)備，微笑，“母親哪里話，寡人只有一位母親，便是迎了帝子來，亦不敢疏忽了母親。”

穆夫人顯然對這話感到受用，面色好些，卻仍然沒好氣。

“若真是帝子，老婦沐浴焚香，伏拜相迎?？扇缃衤犝f，大王迎的是樊姬?！彼淅涞?，“那樊國的游聃父總算未空手而歸?！?

楚王聽得這話，面色微微沉下。

“母親，阡陌之事，寡人心意已決。就算她不曾歸宗，也當(dāng)?shù)闷鸪蛉?。?

他話語緩緩，卻是堅(jiān)定。

穆夫人望著他，眼圈忽而一紅。

“我還不是為了你好……”她嘆口氣，“你看諸國之君，何人不想著與強(qiáng)國聯(lián)姻，就連晉國、齊國，國君娶婦，亦是唯利唯強(qiáng)。你倒好，為一個不知來由的女子失了心一般，還要為她歸什么宗?！?

“母親為寡人思慮，寡人心中知曉?！背蹙従彽?，“可母親真以為當(dāng)今世道，聯(lián)姻可保一切？”

穆夫人愣了愣。

“母親，寡人一向明白，這王位得來不易，守來則更不易。故而寡人可隱忍蟄伏，可受人恥笑無用，亦可受人怒罵無情。寡人可昂首而，所為一切，皆是為了楚國與王室?！彼路蛉?，“唯獨(dú)此番，寡人無法自辯。母親，亦是此事之后，我方才知曉已經(jīng)離不得阡陌。兒與她，互為知心，有她在側(cè)，兒可安心治國，她亦可為賢良之助。懇請母親莫再厭棄，應(yīng)許我二人，兒感激不盡！”說罷，楚王端坐，鄭重地向穆夫人深深一拜。

穆夫人注視著楚王，目光不定，唇角動了動，終是沒有再多。

*****

阡陌待在高陽宮中，等了許久，心里惴惴。

她知道，因?yàn)樽约?，穆夫人和楚王在冷?zhàn)。當(dāng)然，那件事里面，她是占理的，她也知道楚王站在哪一邊。

但是，穆夫人畢竟是楚王的母親。她并不擔(dān)心楚王會有什么態(tài)度轉(zhuǎn)變，而是擔(dān)心，他會因此而為難，背負(fù)更多的壓力。

直到深夜，楚王才終于回來。阡陌迎上去，兩只眼睛盯著他的臉色，下意識地解讀那上面的每一點(diǎn)變化。

“怎么了？”楚王被她瞧得不自在，無奈道。

“穆夫人如何？”她也終于忍不住，問道。

“什么如何？”楚王到嗲翱硪攏吧硤迦綰位故嵌閱憧捶ㄈ綰?？?

這家伙明知故問，阡陌只得道，“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