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昂點點頭，沒說什么，看來這是個性格懦弱地孩子，確實只有相貌像子攸。他也沒法說更嚴厲的話嚇唬他。

不過他又接著說了下去，“可是后來我就不想回去了?！彼钌畹氐拖骂^，“我的朋友死了，我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司馬昂怔住了，他本來已經(jīng)想要離開了，他看著那個瘦弱的少年。在他面前深深地低著頭，削瘦的肩膀微微有些發(fā)抖，司馬昂才想到他才十六歲，并不是所有十六歲的少年都能無所畏懼?？墒撬吐暯又f了下去，“我地朋友一直很照顧我，他跟我不一樣，他很勇敢，你也很喜歡他。那天晚上王爺去伏擊蠻族可汗就是帶著他一起去的，他走地時候還很驕傲，就像這座城上真正的士兵那樣。他還說他去打過仗之后。就再不是個被正經(jīng)士兵瞧不起的金吾衛(wèi)了，以后誰要再瞧不起他。他就揍誰?！彼皖^哽咽了一聲，又忍住了哭泣，“可惜他沒能活著回來，不過……不過你們把他的尸首帶回來了。這里的士兵們說，過去的將軍出城打仗之后那些尸體常常是不收回來的，我很害怕蠻族人也會燒掉他地尸體，幸好……幸好王爺跟那些將軍不一樣。”

司馬昂什么話都沒說出來，初上戰(zhàn)場的那絲愧疚又糾纏上了他的胸口，他拍了拍那孩子的肩頭，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可又覺得那是在推卸責任，是他把那些士兵帶出去的，他對這些帶出來的士兵都負有責任，無人處他有時候會想自己是不是還沒做到，沒能用最小的代價換來勝利。

“你是為了這個哭，那我不能責備你。”司馬昂最后終于找到要說地話了，“只是，別在大家面前哭，你已經(jīng)是個男人了，而且還是個上了戰(zhàn)場的男人?！?

穆延暉點了點頭，可是還是忍不住哽咽了一聲，“王爺，我說我不想走了，是因為我的朋友。我哭是因為我害怕，我……我害怕我的腿會被鋸掉?！?

司馬昂驚訝地看著他，“你的腿有傷？”

他點點頭，慢慢地拽開馬靴上頭的褲腿，“金吾衛(wèi)里有些人……有些人不大會用弓箭，這是自己人不小心射到了我地腿上。已經(jīng)……已經(jīng)潰爛了，這里守城的那些老兵說這個樣子有可能腿就保不住了。”說到這里，他又忍不住抽泣了，“我……我不怕死，可是我不想瘸著腿回去，要是……要是沒了一條腿，我……我……寧可從城樓上跳下去?！?

司馬昂才想到他剛才跟著自己走路的時候，為什么走的那么遲緩，他還以為他只是害怕而已?，F(xiàn)在他看到了他腿上的傷，的確潰爛的很嚴重，“這是怎么回事，咱們的弓箭上又沒有淬毒，現(xiàn)在天氣又這么冷，怎么會潰爛的這么嚴重，軍醫(yī)沒有給你用傷藥嗎？”

“軍醫(yī)……軍醫(yī)說，我是被自己人射傷的，不能……”穆延暉低下了頭，“傷藥本來就不多了，消耗太大，新地藥材又遲遲沒有運到。要省著用?！?

“這是哪個軍醫(yī)說地屁話？”司馬昂惱怒地打斷了他的話，“傷得這么重還能等著……”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分管金吾衛(wèi)地那幾個軍醫(yī)是穆建黎指派地？”

穆延暉想點頭，可是又不敢。司馬昂憤怒地吼了一聲。“劉舍。”

劉舍本來站的就離司馬昂不遠，“是?！?

“把他帶去軍醫(yī)那里，叫那幾個軍醫(yī)好好給他治傷，要是他的腿保不住了，那兩個軍醫(yī)就別想活著離開銅羊關(guān)?！?

“是?！眲⑸岽舐暤卮饝?yīng)了一聲，帶著穆延暉下去，穆延暉惶恐不安地想說什么。可是又沒說出來。

司馬昂憤怒地轉(zhuǎn)過身，穆建黎想要殺人的時候。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他到底能有多大的怨憤，就非要置一個孩子于死地。一個軍士急匆匆地從下頭跑上來，“王爺，王爺，新的一批軍械和藥材來了。”

司馬昂精神一振，把關(guān)于穆建黎的那些破事索性都先丟到一旁去。“稟告澹臺將軍了嗎？”

“已經(jīng)告訴了?！蹦莻€軍士是王府里頭出來地，說完話就堵在司馬昂面前沒動。

司馬昂急著下去看新到的軍械和藥材，惱怒地瞪著自己地這個侍衛(wèi)，“你干什么？有話快說?！?

那個侍衛(wèi)笑了起來，“王爺，我是跟您提前賀喜來了。王爺您還沒得到家書嗎？”

“什么家書？”司馬昂有點摸不著頭腦，“你聽見什么了？趕緊說啊?！?

“是，”那侍衛(wèi)可不管司馬昂剛才有多生氣。他知道自己要說的這個消息一經(jīng)說出來，司馬昂必然會轉(zhuǎn)怒為喜，“我剛才聽一個押運官私下里說……哈哈，他私下里說啊，王府里的娘娘懷孕了？”

“你說什么？”司馬昂愣在了那里，瞪著自己的侍衛(wèi)。簡直恨不得一腳把他踹下這條狹窄的樓梯，“押運官怎么知道？”

“嗐，王府的娘娘把全京城的名醫(yī)都找去診脈了，這事全京城都知道了，那個押運官那時候在京里，自然也就知道了。”那侍衛(wèi)笑著，滿臉喜氣地說，“都說是準信兒，確是有喜了。恭喜王爺！哈哈，恐怕這些押運地人里就有給王爺捎家信的?！?

他說完了就等著司馬昂歡喜?？墒撬抉R昂半天都直瞪著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侍衛(wèi)等了半天也愣住了。“王爺，您不歡喜?！?

司馬昂還在想著他說的話——王府的娘娘把全京城的名醫(yī)都請去診脈？有喜？有誰的喜？子攸跟誰有喜？上官縝？他還在這里做夢呢，還以為……可是這怎么可能？子攸怎么可能跟別人……如果不是真的，他非殺了那個渾傳話的押運官不可……他地心思已經(jīng)亂了，遠遠的不在這個銅羊關(guān)上。

“王爺，您這是怎么了？”那侍衛(wèi)還有點轉(zhuǎn)不過來彎兒來，“您是太高興了吧？人家說第一次當?shù)际怯悬c不適應(yīng)，等王妃娘娘再生幾個，您家里熱熱鬧鬧起來，您就習慣了?！?

司馬昂瞪著自己的侍衛(wèi)，這個沒頭沒腦只有蠻力氣的侍衛(wèi)已經(jīng)跟了自己幾年了？還是這個德行。還熱熱鬧鬧？這可真是熱鬧了。他想說話，可是喉頭發(fā)緊，半天才咳嗽了一聲說出話來，“不是不高興……只是這里還打仗，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嗐，那有什么不是時候的？”那侍衛(wèi)爽快地笑到，“這些蠻子遲早能打退。等打退了這一撥，王爺該請我們幾個侍衛(wèi)吃酒慶祝才是?！?

司馬昂再也忍不住了，“你沒事干了是不是？趕緊去上城上去，十二個時辰不許下來換班。”

“啊，是，是?！边@侍衛(wèi)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兒了，連忙收了嬉笑的模樣，行了一個軍禮，急急忙忙地跑上去，生怕走晚了再觸霉頭。

司馬昂慢慢地向下走，只覺得這段樓梯越走就越是心頭沉重，心里面反反復(fù)復(fù)想地都是子攸。難道自己領(lǐng)會錯了子攸的心意？難不成她對自己完全放棄了？可就算他再不好，他也已經(jīng)意識到了，難道子攸就……子攸也不能……

他就這么走下去，一時心頭冰冷一時又滿腹怒火，一直走到燈火通明的大廳里頭，見到澹臺忌正在等著他一起驗看運來的軍械和藥材，他才意識到自己還在銅羊關(guān)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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