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仿佛受到重重一擊,我望著曹叔,怔忡不已。
“怎會如此……”我有些不知所措,結(jié)結(jié)巴巴,“誰說的?是……是那扁鵲?”
曹叔神色平靜,道:“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曉,那扁鵲亦是這般相告?!?
我忙道:“可你昨日說,這病無礙,裝作病重是為了拖住蔣亢。”
“為了拖住他是真,這病無治也是真。”他聲音溫和,說著,將手按在我的肩膀上,“霓生,人終有這么一日,云先生如此,我亦然?!?
我望著曹叔,悲從心來,喉嚨登時被涌起的酸澀卡住,眼淚簌簌涌了出來。
“阿麟……”我擦一把淚水,哽咽著說,“阿麟知道么……”
“我不曾告訴他,不過他能猜到。”曹叔拿出一塊手帕,給我仔細地擦拭眼淚,緩緩道,“教中的事還未完,此時向他明眼太早。霓生,你比阿麟心思強韌,我告訴你,也是讓你有所準備。阿麟與你自幼情同手足,你知道他性情單純,若我哪日突然不在了,須托你多多照拂……”
我再也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把頭埋在他的懷里,大哭起來。
曹叔這病,在去年便已經(jīng)有了苗頭。不過他并不在意,與這病比起來,他更操心明光道的出路。
自天下大變,局勢風起云涌,明光道雖趁機擴張了許多地盤,但自身的危機也越來越重。上百萬的教眾穿衣吃糧,皆為大事。曹叔每日操勞,不料自身的病情愈發(fā)嚴重,終于病倒。
也就是在那時候,曹叔有了退意。開始著手布局后路,與秦王和談便是最上之策。后來明光道攻占魯國、濟北國和東平國,一來是為了緩解明光道財政之危,二來則是為了在與秦王和談時能有更多的籌碼。但也是在那時,曹叔由于身體不適,將領(lǐng)兵之事交給了蔣亢,而蔣亢的野心也愈加暴露出來。
“蔣亢其人,跟了我許多年,雖對教中治理之法與我不盡相同,但其才干確實出眾,亦頗有人望。”曹叔道,“我派他到雒陽與秦王議和,亦是想著我和阿麟退隱,由他接手,可保平穩(wěn);他有功于秦王,自也不會受虧待,將來少不得封侯賜爵??上?,此人野心太大,憑著一己私欲,與諸侯勾結(jié),擁兵自立。一旦成事,教眾便要被拖入無盡的戰(zhàn)事,陷入大難。”
我問:“你如何察覺了蔣亢與諸侯勾結(jié)?”
“他與那邊暗自通信時便察覺了?!辈苁宓?,“攻占下邳國之后,蔣亢便已與大長公主的人搭上了線,老張的暗線都看在眼里。”
我了然。曹叔和我一樣,秉承了祖父的教誨。凡成大事,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偷聽反間之法層出不窮,蔣亢這方面自不是對手。
“得知此事之后不久,我與阿麟逃過了蔣亢的圈套,將計就計,把印鑒等物送到了蔣亢手中,以避其一心?!辈苁宓?,“后來之事,你大約都知曉了?!?
我微微頷首,忍不住他:“曹叔,你當初設(shè)這明光道,不是為了光復前朝么?如何舍得就這么罷休?”
曹叔道:“我當年確是這么想,可你看阿麟,可像個皇帝?”
我哂然。
曹叔繼續(xù)道:“當年,云先生不贊同我復國,曾勸我與他回鄉(xiāng)去,過清凈日子??晌夷菚r著實放不下,與云先生分道揚鑣?!?
他說著,露出苦笑,目光深遠:“那時,云先生就已經(jīng)告誡我,人各有命,不可強求。當下經(jīng)歷過許多,我也終是明白,阿麟本與我那志向無關(guān),若要他來負擔,對他乃是不公。”
我看著曹叔,心中亦是欷歔。
“如此,你方才與秦王都商量好了么?”我說,“議和之后,教眾如何安頓?”
“議和之后,明光道兵馬皆解甲歸田?!辈苁宓溃扒赝醮饝?yīng),明光道過去所作所為既往不咎;所占田土,亦仍分與各地教眾?!?
這倒是大方。我心想。
“那……你和阿麟呢?”我又問。
“自是像從前一般,”曹叔道,“天下之大,去何處不可?”
我看著他,心頭一動,正待說話,忽而聽得腳步聲和說笑聲傳來,望去,卻見是曹麟和伏姬。
“父親,”曹麟手里端著一碗藥,走過來,道,“該服藥了。”
曹叔應(yīng)一聲,從榻上坐起。
看著他接過藥碗,緩緩地喝下去,我只覺心中滋味復雜。
我深吸口氣,在榻前站起來。
“曹叔,”我說,“我還有些事要辦,遲些再來看你。”
曹麟訝然。
“你要去辦何事?”他問,“我?guī)湍闳プ霰闶??!?
我說:“此事只可我去,你幫不得。”
曹叔看著我,頷首:“去吧。今夜晚膳之時,將桓侍中帶過來,我許久未見他,可相談一番?!?
我笑笑:“知曉了?!?
大長公主的行宮很大,西邊有一片宮室,平日專用以招待來訪的貴客,秦王的下榻之處,就在這里。
馮旦得了通報,迎出來,見到我,熱情地打招呼:“霓生姊姊來了。”
我也與他寒暄兩句,問:“秦王在么?”
馮旦笑了笑,道:“巧了?!?
我說:“甚巧了?”
“方才大王說,霓生姊姊一定會來,讓我出來看看?!瘪T旦道,“若是姊姊來到,便帶姊姊入內(nèi)。”
倒是有自知之明。我心里冷笑。
這處宮室修建地頗是雅致,花樹修竹處處點綴,轉(zhuǎn)過幾道回廊,我就看到了秦王坐在水榭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