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馬飛馳未停釘鞋仍在奔跑跑出去二十余丈后孫通的尸體才落了下來落在他們的人和馬后面落在像那柄大砍刀的刀鋒一樣冷酷無情的冰雪上。
然后那千百點血花才隨著一點點雪花落下來。
血花鮮紅雪花瑩白。
奔馬長嘶人立面起穿釘鞋的人也輕飄飄飛起。
朱猛勒馬掉轉(zhuǎn)馬頭小步奔回釘鞋就像是一只紙鳶般掛在馬尾上。
道路兩旁的青衣人雖然已經(jīng)拔出了腰刀他們的刀鋒雖然也和朱猛的刀鋒一樣亮可是他們的臉色和眼色卻已變成死灰色。
朱猛又大笑。
“你們看清楚老子就是朱猛。”他大笑道:“老子留下你們的腦袋只因為老子要你們用眼睛把老夫看清楚用嘴巴回去告訴司馬和卓東來老子已經(jīng)來過了現(xiàn)在又要走了就算這里是龍?zhí)痘⒀ɡ献右惨粯右獊砭蛠硪呔妥??!?
他大喝一聲:“你們還不快滾?”
青衣人本來已經(jīng)在往后退聽見這一聲大喝立刻全部跑了跑得比馬還快。
朱猛本來又想笑的卻還沒有笑出來因為他忽然聽見一個人嘆著氣說“現(xiàn)在我才知道這個世界上像孫通那么不怕死的人實在不多。”
小高已經(jīng)坐下就坐在孫通剛才坐的位子上而且還把孫通剛才拔劍時跌落的劍鞘撿起來放在桌上和他自己那柄用粗布包住的劍放在一起。
他沒有用正眼去看朱猛可是他知道朱猛的臉色已經(jīng)變了。
然后他就現(xiàn)朱猛已經(jīng)到了他面前高高的騎在馬上用一雙銅鈴般的銳眼瞪著他。
小高好像沒有看見。
他在喝茶。
杯子里的茶已涼了他潑掉再從壺里倒了一杯又潑悼因為壺里的茶也是冷的可是他居然還要再倒一杯。
朱猛一直瞪著他忽然大聲問:“你在干什么?”
“我在喝茶?!毙「哒f:“我口渴想喝茶。”
“可是你沒有喝?!?
“因為茶已經(jīng)冷了”小高說:“我一向不喜歡喝冷茶?!?
他嘆了口氣:“喝酒我不在乎什么樣的酒我都喝可是喝茶我一向很講究冷茶是萬萬喝不得的要我喝冷茶我寧可喝毒酒?!?
“難道你還想從這個茶壺里倒杯熱茶出來?”朱猛問小高。
“我本來就在這么想?!?
“你知不知道這壺茶已經(jīng)完全冷了?!?
“我知道?!毙「哒f:“我當(dāng)然知道?!?
朱猛看著他就好像看著個怪物一樣:“你知道這壺茶已經(jīng)冷了可是你還想從這壺茶里倒杯熱的出來?!?
“不但要熱的而且還要燙?!毙「哒f:“又滾又熱的茶才好喝?!?
朱猛忽然又笑了回頭告訴釘鞋。
“我本來想把這小子的腦袋砍下來的可是我現(xiàn)在不能砍了?!敝烀痛笮Φ溃骸斑@小子是個瘋子老子從來不砍瘋子的腦袋?!?
釘鞋沒有笑因為他看見了一件怪事。
他看見小高居然真的從那壺冷茶里倒了一杯熱的出來滾燙的熱茶燙得冒煙。
朱猛的笑聲也很快就停頓因為他也看見了這件事。
看見這種事之后還能夠笑得出來的人并不多。能夠用掌心的內(nèi)力和熱力把一壺冷茶變成熱茶的人也不多。
朱猛忽然又回頭問釘鞋:“這小子是不是瘋子?”
“好像不是?!?
“這小子是不是好像還有他娘的一點真功夫?”
“好像是的。”
“想不到這小子還真是好小子?!敝烀驼f:“老子居然差一點看走眼了?!?
說完了這句恬他就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他會做出來的事。
他忽然下了馬把手里的大砍刀往地上一插走到小高面前一本正經(jīng)的抱拳行了禮一本正經(jīng)的說:“你不是瘋子你是條好漢只要你肯認(rèn)我做兄弟肯陪我回去痛痛快快的喝幾天酒我馬上就跪下來跟你磕三個響頭?!?
“雄獅堂”好手如云雄獅朱猛威震河洛以他的身分怎么會如此巴結(jié)一個無名的落拓的少年?可是看他的樣子卻一點不像是假的。
小高好像已經(jīng)怔住了怔了半天才嘆口氣苦笑道:“現(xiàn)在我才相信江湖中人說的不假雄獅朱猛果然是個了不起的角色難怪有那么多人服你肯為你去賣命了?!?
“你呢?”朱猛立刻問:“你肯不肯交我朱猛這個朋友?”
小高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聲說:“他***交朋友就交朋友交個朋友有什么了不起。”他的聲音比朱猛還大:“我高漸飛在江湖中混了幾個月還沒有遇到過一個像你這么樣看得起我的人我為什么不能交你這個朋友?”
朱猛仰面大笑“好!說得好!”
“只不過磕頭這件事千萬要免掉?!毙「哒f:“你跟我跪下來我也不能站著若是兩個人全跪在地上磕頭你磕過來我磕過去豈非變成一對磕頭蟲了?”
他大聲說:“這種事我是絕不做的?!?
朱猛立刻同意!
“你說不做咱們就不做。”
“我也不能陪你回去喝酒?!毙「哒f:“我在長安還有個死約會。”
“那么咱們就在這里喝喝他個痛快。”
“就在這里喝?”小高皺眉:“你不怕司馬趕來?”
朱猛忽然也用力一拍桌子。
“他***就算他來了又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最多也只不過把這條命去跟他拼掉而已他還能把老子怎么樣?”朱猛大聲道:“可是咱們這頓酒卻是非喝不可的不喝比死還難受?!?
“好!喝就喝?!毙「哒f:“要是你不怕我怕個鳥?!?
茶館里非但沒有客人連伙汁都溜了。
幸好酒壇子不會溜。
未猛小高喝酒釘鞋倒酒倒的還沒有喝的快一壇酒還沒有喝完。遠(yuǎn)處已有馬蹄聲傳來。
蹄聲密如緊鼓來的馬至少也有六七十匹。
紅花集本來就在司馬群的勢力范圍之內(nèi)如果有人說只要司馬一聲令下片刻間就可以把這地方踩為平地那也不能算太夸張。
但是朱猛卻連眼睛都沒有眨千里拿著滿滿的一大碗酒也沒有一滴潑出來。
“我再敬你三大碗?!彼麑π「哒f:“祝你多福多壽身子健康?!?
“好!我喝?!?
他喝得雖快馬蹄聲的來勢更快這三碗酒喝完蹄聲聽來已如雷鳴。
釘鞋捧著酒壇子的手已經(jīng)有點軟了朱猛卻還是面不改色。
“這次輪到你敬我了。”他對小高說:“你最少也得敬我三大碗。”
釘鞋忽然插嘴:“報告堂主這三碗恐怕是不能再喝了。”
朱猛暴怒:“為什么?為什么不能喝?”
“報告堂主再喝下去這位高少爺?shù)男悦峙乱惨闾弥饕黄鹌吹??!?
朱猛怒氣忽然消失忽然長長嘆息“他說的也有理我的性命拼掉無妨為什么要連累你?”
他正想一躍而起小高卻按住了他的肩輕描淡寫的說:“我的命又不比你值錢你能拼命我為什么不能?何況我們也未必就拼不過他們?!?
朱猛又大笑:“有理你說得更有理?!?
小高說:“所以我也要敬你三大碗也祝你多福多壽身子康健?!?
兩個人同時大笑笑聲還未停奔雷般的馬蹄聲已繞過這家茶館在片刻間就把茶館包圍。
蹄聲驟然停頓幾聲斷續(xù)的馬嘶聲過后所有的聲音都沒有了。
天地問忽然變得傻死一般靜寂這問茶館就是個墳?zāi)埂?
釘鞋忽然也坐下來苦笑道:“報告堂主現(xiàn)在我也想喝點酒了?!?
刀無聲劍無聲人無聲馬也無聲。
因為每一個人、每一匹馬都已經(jīng)過多年嚴(yán)格的訓(xùn)練在必要時絕不出一點不必要的聲音來就算頭顱被砍下也不會出一點聲音來。
死一般的靜寂中一個人戴紫玉冠著紫貂裘背負(fù)著雙手走入了這家茶館。
“紫氣東來”卓東來已經(jīng)來了。
他的態(tài)度極沉靜一種只有在一個人已經(jīng)知道自己絕對掌握住優(yōu)勢的時候才能表現(xiàn)出的沉靜。
茶館里這三個人三條命無疑已被他掌握在手里。
可是小高和朱猛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我還要再敬你三大碗?!毙「哒f“這三碗祝你長命富貴多子多孫。”
他還沒有倒酒卓東來已經(jīng)到了他們面前淡淡的說:“這三碗應(yīng)該由我來敬了?!?
“為什么?”
“朱堂主遠(yuǎn)來我們居然完全沒有盡到一點地主之誼這三碗當(dāng)然應(yīng)該由我來敬?!?
朱猛居然連話都不說就喝了三大碗卓東來喝得居然也不比他慢。
“我也還要再敬朱堂主三大碗?!弊繓|來說:“這三碗酒我也是非喝不可的。”
“為什么?”
“因為喝過這三碗酒之后我就有件事想請教朱堂生了?!?
“什么事?”
卓東來先喝了三碗酒:“朱堂主行蹤飄忽神出鬼沒把這里視若無人之地?!彼麌@了口氣:“如果朱堂主剛才就走了我們也實在無能為力。”
他抬起頭冷冷的看著朱猛:“可是朱堂主剛才為什么不走呢?”
“你想不到?”
“我實在想不到!”
“其實我本來也沒有想到因為那時我還沒有交到這個朋友?!敝烀团闹「叩募纾骸艾F(xiàn)在我既然已經(jīng)交了這個朋友我當(dāng)然要陪他喝幾杯他既然不能跟我回去我也只好留在這里陪他?!?
朱猛又大笑:“這道理其實簡單得很只可惜你們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明白而已?!?
卓東來忽然不說話了不響不動不嘆氣不喝酒不說話。
在這段時間他這個人就好像忽然變成了個木頭人甚至連眼睛里都沒有一點表情。
外面也沒有舉動沒有得到卓東來的命令誰也不敢有任何舉動。
這時間并不短。
在這段時間里小高和朱猛在于什么?卓東來既不知道也不在乎。
在這段時間里只有小高一個人的表情最奇怪。
從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就好像他明明看到有七八只蝎子、十幾個臭蟲鉆到他衣裳里去了卻偏偏還要忍住不動。
他確實看到了一件別人都沒有看到的事因為他坐的方向正好對著左后方的一個窗戶這個窗戶恰巧是開著的。
這個窗子外面當(dāng)然也有卓東來帶來的人馬可是從小高坐的這個角度看過去剛好能從人馬刀箭的空隙中看到一棵樹。
一棵已經(jīng)枯死了的大白楊樹樹下站著一個人。
從小高坐的這個位子上看過去剛好可以看見這個人。
一個沉默平凡的人手里提著一口陳舊平凡的箱子。
小高想沖出去有好幾次都想沖出去可是他沒有動。
因為他知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決定性的時候所有人的生死命運都將要在這一瞬間決定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可能會傷害到他的朋友。
所以他不能動。
他只希望那個提著口箱子站在樹下的人也不要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又看見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他忽然看到卓東來笑了。
直到這一瞬間他才現(xiàn)卓東來笑起來的時候也是很迷人的。
他看見卓東來微笑著站起來用一種無比優(yōu)雅的姿態(tài)向朱猛微笑鞠躬。
“朱堂主我不再敬你酒了?!弊繓|來說:“此去格陽路途仍遠(yuǎn)喝得大多總是不太好的。”
小高怔住朱猛也怔住。
“你讓他走?”小高問“你真的肯讓他走?”
卓東來淡淡的笑了笑:“他能交你這個朋友我為什么不能?他能冒險陪你在這里喝酒我為什么不能為你讓他走?”
他居然還親自把朱猛的馬牽過來:“朱堂主從此一別后會有期恕我不能遠(yuǎn)送了。”
煙塵滾滾一匹馬一條馬尾一雙釘鞋和兩個人都已絕塵而去。
小高目送他們遠(yuǎn)去才回過頭面對卓東來又忍不住嘆息:“現(xiàn)在我才相信江湖中人說的不假‘紫氣東來’卓東來果然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卓東來也嘆了口氣:“可惜我知道你不會交我這個朋友的因為你一心只想成名一心只想要司馬群死在你的劍下?!?
小高沉默沉默了很久才說;“死的也許不是他是我?!?
“是的死的很可能是你?!弊繓|來淡淡的說“如果有人要跟我打賭我愿意用十去博一賭你死?!?
他看著小高:“如果你要跟我賭我也愿意。”
“我不愿意。”
“為什么?”
“因為我輸下起?!?
說完了這句話小高就沖了出去因為他忽然現(xiàn)剛才還站在樹下的那個人忽然間又不見了。
這一次小高決心要追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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