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重重跌坐在檀木椅上,椅背上雕刻的麒麟紋路硌得他后背生疼,卻不及心口泛起的鈍痛。案頭的燭火明明滅滅,在他眼底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映得鬢角新添的白發(fā)愈發(fā)刺眼。他伸手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指尖觸到眉骨處不知何時磕出的淤青――那是今早議事時,因拍案而起撞到了桌角。
"當初廣修學(xué)堂,看著滿城孩童朗朗讀書聲,我以為是種下了善因..."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沙啞得近乎破碎,"誰能想到,教出的不是知禮義的君子,倒成了攀高枝的投機客。"
馮戈培望著案頭堆積如山的文書,最上方那封彈劾信的朱批還帶著未干的墨跡。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開辦學(xué)堂那日,柳林站在新落成的書院前,意氣風發(fā)地說"十年后幽州必出大儒"。此刻窗外的風雪卷著枯枝拍打窗欞,將刺史大人的影子扭曲得不成人形。
戴沐陽盯著地面那支金步搖,鎏金鳳凰的尾羽上還沾著細小的雪粒。他想起近日收到的密報,幽州半數(shù)的暗門子竟開始教授"琴棋書畫",美其名曰"培養(yǎng)貴人知己"。這些女子用學(xué)堂里學(xué)的詩詞曲賦,勾得往來豪商魂不守舍。
"大人,利弊本就相生。"馮戈培撿起金步搖,將它輕輕放回柳林手邊,"學(xué)堂雖養(yǎng)出了虛榮之輩,可也為您招來不少寒門俊杰。如今戶部半數(shù)能臣出自幽州,北境防線的圖紙皆是學(xué)堂學(xué)子所繪..."
"可代價呢?"柳林突然攥住金步搖,尖銳的鳳喙被他捏成一個團,"我要的是人心思善,不是滿街的投機鉆營!"他望著窗外飄搖的風雪,忽然覺得這場雪像是幽州落下的淚,為那些走偏了的教化,為他未曾料到的人心迷障。
戴沐陽忽然上前一步,玄色勁裝下擺掃過地面,在寂靜的書房里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他壓低聲音,語氣里帶著幾分凝重與警惕:"大人,此事恐怕另有隱情。卑職近日派人暗中查探,發(fā)現(xiàn)每年都有大批女子以'選秀備選'、'官家女眷安置'的名義從京城送來幽州。這些人一入幽州,便如石沉大海,再難尋到蹤跡。"
他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卷泛黃的名冊,攤開在柳林面前,燭火下,密密麻麻的字跡間圈畫著可疑的標記:"您看,這些女子大多出身官宦之家,有些甚至與朝中權(quán)貴沾親帶故??伤齻兊搅擞闹莺?,有的出現(xiàn)在暗門子里,有的成了豪商的外室,還有些莫名其妙地卷入了各種紛爭。"
柳林眉頭緊鎖,目光如炬地盯著名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案幾邊緣:"你的意思是...這是有人故意為之?"
戴沐陽神色嚴肅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極有可能!這些女子就像一顆顆棋子,被人安插在幽州各處。她們讀過書、懂規(guī)矩,稍加引導(dǎo)便能成為攪動風云的好手。卑職斗膽猜測,那些女子的虛榮、投機,或許正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想借此亂我幽州!"
書房內(nèi)氣氛驟然凝重,唯有爐火噼啪作響。柳林靠在椅背上,望著搖曳的燭火陷入沉思,心中翻涌起滔天巨浪。他萬萬沒想到,這看似尋常的亂象背后,竟可能藏著如此險惡的陰謀。
馮戈培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雙眼布滿血絲:
"大人,去年秋汛防御戰(zhàn)時,有三名百夫長因家中丑事分心,在指揮時竟出現(xiàn)致命疏漏!"
他猛地掀開案頭的卷宗,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幾封軍報,"這些婦人被抓現(xiàn)行后,竟拿著《幽州律》第廿三條抗辯――'非謀逆大罪不得私刑',堂而皇之地說官府不能拿她們怎樣!"
窗外的風雪突然暴烈起來,將窗欞撞得哐當作響。戴沐陽的刀柄在掌心攥出細密的汗,想起半月前巡視軍營時,一名重傷垂死的士兵攥著家書泣血:
"將軍,我那婆娘與人私奔,還卷走了老母親的棺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