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話音剛落,餛飩攤前的獨臂老漢突然將銅勺重重擱在鍋沿,濺起的湯汁在靛藍(lán)色光暈里炸開細(xì)小的金花。
"小兄弟這話可折煞人了!"他拄著棗木拐杖上前,渾濁的眼珠里泛起血絲,"你是打南邊來的貴人,可知道從前這地兒,樹皮都被啃得干干凈凈?俺這條胳膊,就是為了搶半袋麩子,被亂兵生生砍斷的!"
周圍攤販紛紛圍攏過來,賣蟹黃包的婦人解下圍裙擦著手,鬢角的銀簪在紫光中晃出細(xì)碎的光:
"可不是!我那口子以前給商隊趕車,十回有八回回不來。如今跟著官府修路,每月能領(lǐng)兩斗白米!前兒個還拿工錢給娃買了虎頭鞋!"
她身旁賣胡餅的波斯商人也用生硬的官話跟著附和,大胡子隨著說話一抖一抖:"鎮(zhèn)北王的商隊,帶我賺了大錢!哈哈哈!去年我還把家鄉(xiāng)的妹妹接過來了!"
曾明h望著被人群圍住的柳林,只見他褪色的布巾不知何時沾了面湯,金瞳在七彩光暈里忽明忽暗,倒像是尋常人家的少年郎。
胡清婉攥著滑落的古籍殘頁,忽然想起父親信中寫的"北境十室九空",再看眼前圍著柳林爭相說話的百姓,鼻尖突然泛起酸澀。
"您是沒見過災(zāi)年的慘狀??!"推著灑水車模樣的老漢擠進(jìn)人群,鐵桶上細(xì)密的小孔還掛著冰碴,
"那年月,人餓極了連觀音土都吃,屙不出來活活脹死!現(xiàn)在每月初七,官府施粥棚的白米粥稠得能立住筷子!去年冬天,我家屋頂漏雪,還是巡城的兵丁幫著修的!"
他越說越激動,布滿裂口的手抓住柳林的粗布衣袖,"鎮(zhèn)北王開鐵礦、修水渠,連血海的妖怪都跟咱們一塊做工,這恩情比天還高!"
柳林被拽得踉蹌半步,卻反手扶住老人佝僂的脊背。五彩斑斕的原石燈下,一個梳著沖天辮的孩童擠到前面,舉起手中的竹蜻蜓:"叔叔你看!這是用修橋剩下的竹子做的,不要錢!"旁邊抱著孩子的婦人笑著補(bǔ)充:"現(xiàn)在學(xué)堂還教算術(shù)寫字,我家囡囡都會背《三字經(jīng)》了!"
"稅收才兩成?。?賣糖畫的老師傅突然用木勺敲了敲熬糖的銅鍋,"去年我孫子出疹子,藥錢都是官府掏的!"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哄笑,賣面的漢子打趣道:"你那寶貝孫子,喝的可是鎮(zhèn)北王從西域弄來的特效藥!聽說為了運藥,商隊還跟馬賊打了一架!"
柳林望著眾人因激動而漲紅的臉龐,突然想起三年前初到北境時,所見皆是斷壁殘垣與餓殍遍野。
他抬手想要撫平百姓抓皺的衣角,卻在觸及布料時頓住――那粗麻雖然打著補(bǔ)丁,卻干凈平整,再不見從前沾著血污與泥漬的模樣。
"是我著相了。"他低頭輕笑,金瞳里流轉(zhuǎn)的不再是冷冽,而是倒映著萬千燈火的溫柔,
"能聽各位說這些,比吃山珍海味都踏實。"
這話惹得眾人又是一陣笑罵,曾明h聽見賣酒的老頭扯著嗓子喊:
"貴人莫不是讀書讀傻了?這年頭能睡安穩(wěn)覺,比啥都強(qi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