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鳶兒坐在靠窗的軟榻上,穿著件月白色的素紗裙,裙擺拖在地毯上,像落了層雪。她本是當(dāng)今陛下的親侄女,按輩分算該是公主,當(dāng)年柳林平定南疆,陛下將她賜婚,既是恩典,也是制衡。可這些年她在青州王府深居簡出,極少過問外事,連柳林的軍務(wù)都從不干涉,此刻手里正拿著支玉簪,輕輕撥弄著榻邊的一盆蘭草。
“妹妹們來了,快坐?!彼痤^,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眉眼間既有皇家貴女的端莊,又有幾分久居深閨的清雅,“剛得了這盆墨蘭,說是昆侖墟那邊送來的,花期比尋常蘭花晚些,倒也清雅?!?
四位夫人依次落座,目光忍不住在她臉上打轉(zhuǎn)――司馬鳶兒的神色太過平靜,平靜得讓人心里發(fā)慌。外面都傳她“心系朝廷,與柳林決裂”,可看她鬢邊插著的珍珠釵,分明是柳林去年在東萊郡為她采的南海珠,若真決裂了,怎會還戴著這些舊物?
蘇氏接過侍女遞來的茶,狀似隨意地說:“大夫人好雅致,這墨蘭看著就貴氣,不像我們家里養(yǎng)的那些,只知道瘋長?!彼D了頓,試探著提起,“前幾日我家老爺從并州回來,說北方的蠻族又在邊境蠢蠢欲動,多虧將軍在青州鎮(zhèn)著,不然……”
“蘇妹妹說笑了。”司馬鳶兒打斷她,指尖輕輕拂過墨蘭的葉片,動作溫柔得像在撫摸嬰兒,“四位將軍都是能獨(dú)當(dāng)一面的棟梁,就算將軍不在,北疆也亂不了――當(dāng)年將軍去幽州平叛,不就是馮將軍替他守的青州嗎?”她看向趙氏,笑意溫和,“馮夫人,我沒記錯吧?”
趙氏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話,愣了一下才點(diǎn)頭:“大夫人記性真好,那年確實(shí)是老爺代管青州軍務(wù)??扇缃癫槐犬?dāng)年,將軍這次去的是洛陽,是……”
“是陛下的地盤,是咱們大齊的都城?!彼抉R鳶兒又一次打斷她,聲音依舊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陛下是明君,將軍是忠臣,君臣之間哪有那么多猜忌?那些外面的傳,不過是些別有用心的人在瞎嚼舌根罷了?!彼f著拿起桌上的果子,分給四人,“嘗嘗這個(gè),是剛從江南送來的楊梅,酸甜正好。”
周氏接過楊梅,卻沒吃,放在手里把玩著:“大夫人說得是,可外面都在傳……傳將軍在洛陽被軟禁了,連家書都寄不出來。昨兒徐州的張家夫人還來問我,說她們家想給將軍送些糧草,都不知道該往哪兒送?!?
“送糧草?”司馬鳶兒笑了,拿起一顆楊梅,用銀簽挑去果核,“朝廷的糧草充足得很,哪用得著地方費(fèi)心?倒是徐州的河道該好好修修了,去年汛期沖毀了不少堤壩,百姓們可遭了罪?!彼蝗辉掍h一轉(zhuǎn),指著墻上的《春江漁隱圖》,“你們看這畫里的漁船,看著自由自在,其實(shí)都得跟著水流走,急不得,也慢不得。”
陳氏看著她指尖的銀簽,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司馬鳶兒句句不離花草書畫,看似答非所問,實(shí)則每句話都在傳遞消息:“跟著水流走”是說要沉住氣,“朝廷糧草充足”是暗示洛陽那邊暫時(shí)動不了柳林,“修河道”更是在點(diǎn)徐州那些觀望的世家,該做實(shí)事,別總想著投機(jī)。
她放下茶杯,笑著附和:“大夫人說得是,這畫里的道理深著呢。就像咱們女人管家,看著瑣碎,其實(shí)都得按規(guī)矩來,急了容易出錯,慢了又容易亂套。”她意有所指地補(bǔ)充,“尤其是家里的賬目,一分一毫都不能錯,不然底下的人該亂來了?!?
司馬鳶兒贊賞地看了她一眼:“陳妹妹說得對,賬目最是要緊。我這幾日整理府里的賬本,發(fā)現(xiàn)去年冬天給北疆士兵做的冬衣,有三成還堆在倉庫里沒發(fā)出去,回頭還得勞煩四位將軍查查,是不是哪個(gè)環(huán)節(jié)出了岔子?!?
四位夫人心里同時(shí)一震――冬衣沒發(fā)出去?這分明是在說,京畿禁軍的冬衣被挪用了!柳林之前在密信里提過,曹太監(jiān)把禁軍的糧餉拿去養(yǎng)妖兵,冬衣自然也湊不齊,司馬鳶兒這話,是在暗示她們可以從“冬衣”入手,給洛陽的張御史遞證據(jù)!
蘇氏的手微微顫抖,東珠手鏈又一次發(fā)出輕響,這次她卻沒再掩飾,聲音里帶著感激:“大夫人放心,回頭我們就跟老爺說,定要把冬衣的事查清楚,絕不能讓士兵們受凍。”
“這就對了。”司馬鳶兒放下銀簽,笑意更深了,“咱們做夫人的,幫不上老爺們打仗,把家里的事管好,讓他們沒有后顧之憂,就是最大的功勞了?!彼聪虼巴猓裉m花瓣正被風(fēng)吹落,“這花開得再好,也有謝的時(shí)候,可根還在土里,明年開春,照樣能抽出新枝?!?
這話一出,四位夫人徹底松了口氣――“根還在土里”,是說柳林的根基還在,北方四州還牢牢握在他們手里;“明年開春抽新枝”,是說只要熬過眼前這陣,必有轉(zhuǎn)機(jī)。外面?zhèn)鞯摹皼Q裂”根本是假的,司馬鳶兒不僅沒與柳林反目,反而在暗中傳遞消息,穩(wěn)住人心!
周氏猛地站起身,對著司馬鳶兒福了一福:“大夫人說得是!我們都懂了,這就回去打理家事,絕不給老爺們添亂!”
“妹妹們別急著走?!彼抉R鳶兒叫住她們,從榻邊的柜子里取出四個(gè)錦盒,“這是我前幾日做的香囊,里面放了些安神的草藥,妹妹們帶回去,給老爺們掛在腰間――疆場兇險(xiǎn),求個(gè)平安總是好的?!?
四位夫人接過錦盒,觸手溫潤,打開一看,里面的香囊繡著不同的紋樣:蘇氏的是猛虎,趙氏的是雄鷹,周氏的是駿馬,陳氏的是游魚,全是她們夫君屬相的圖騰,針腳細(xì)密,顯然是用心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