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老薩滿突然站起來,權(quán)杖在地上頓得咚咚響:“胡鬧!蠻族世世代代逐水草而居,建了城就成了中原人的俘虜!我們死也不……”
“不建城,你們遲早會死在雪地里?!绷蘖_冷冷地打斷他,從懷里掏出本賬冊扔在桌上,“這是去年冬天凍死餓死的蠻族人數(shù),黑石部占了三成。他們?yōu)槭裁磁褋y?因為草場被雪埋了,牛羊死光了,不搶就活不下去??扇绻麄冏≡诔抢?,有存糧,有暖炕,還用得著搶嗎?”
賬冊上的墨跡被火烤得發(fā)皺,上面的數(shù)字像帶刺的針,扎得長老們臉色發(fā)白。阿骨打拿起賬冊,手指劃過那些歪歪扭扭的名字,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去黑石部巡查時,看見個凍僵的孩子手里還攥著半塊發(fā)霉的肉干。
“他們要是不遷呢?”阿骨打的聲音有些沙啞。
“不遷?”柳修羅笑了笑,指尖在地圖上圈出片沙漠,“那就把他們趕到西邊的戈壁灘去。沒有水草,沒有商路,讓他們看看,是跟著北地有鹽有糧好,還是跟著洛陽送來的妖族喝西北風(fēng)好?!?
他走到帳外,對著等候在外的親兵揮手:“把帶來的種子和鐵犁卸下來,讓農(nóng)官去跟蠻王的人對接。另外,去通知斡難河沿岸的其他部族,就說鎮(zhèn)北王說了,誰愿意建城耕地,誰就是北地的百姓,和蠻族一視同仁?!?
趙虎應(yīng)聲而去,很快,王帳外傳來士兵卸車的吆喝聲,鐵器碰撞的脆響在雪地里傳得很遠。阿骨打跟著柳修羅走出帳,看見那些被紅綢裹著的鐵犁在陽光下閃著光,忽然覺得喉嚨發(fā)緊。
“你就不怕他們還是會反?”阿骨打低聲問,目光落在遠處那些觀望的游牧帳篷上。
“反?”柳修羅望著斡難河的方向,河面的冰層在陽光下泛著藍幽幽的光,“等他們在城里蓋了房,在河邊開了地,孩子進了學(xué)堂,你讓他們反,他們都舍不得?!?
他想起義父說過,困住人的從來不是城墻,是煙火氣。是窗臺上曬著的臘肉,是院里孩子的哭聲,是田埂上快要成熟的稻子。這些東西,比最鋒利的刀、最堅固的鎧甲,更能讓人舍不得離開。
傍晚時分,斡難河沿岸升起了炊煙。農(nóng)官們在雪地里劃出城池的輪廓,蠻族的女人們好奇地圍著鐵犁打轉(zhuǎn),孩子們則追著北地士兵手里的種子跑,銀鈴般的笑聲驚起了河邊的水鳥。
柳修羅坐在阿骨打的帳前,看著遠處那些忙碌的身影。阿骨打正和長老們爭吵,老薩滿的聲音依舊洪亮,卻沒了先前的戾氣;幾個年輕些的長老已經(jīng)拿起圖紙,在討論城墻該用石頭還是夯土。
“將軍,您看那邊?!壁w虎指著西邊的山坡,那里有幾個穿著獸皮的牧民正往下走,手里舉著白色的哈達――那是草原上表示歸順的意思。
柳修羅笑了笑,沒說話。風(fēng)里傳來奶茶的香氣,混著泥土的腥氣,竟有種奇異的暖意。他知道,建城的路不會一帆風(fēng)順,叛亂或許還會發(fā)生,洛陽的算計也不會停止。但只要斡難河的水還在流,只要這些種子能在雪地里扎根,草原就總有安穩(wěn)的一天。
火塘里的柴火漸漸燒成了灰燼,阿骨打走過來,往里面添了根粗木?!傲鴮④?,”他的聲音里帶著股釋然,“明天我親自去黑石部,告訴他們建城的事?!?
柳修羅點頭,從懷里摸出虎符,在火塘的光線下晃了晃:“需要兵,隨時開口?!?
蠻王看著那枚虎符,忽然笑了:“以前總覺得,鎮(zhèn)北王為什么那么信你。今天才明白,你和他一樣,都懂草原?!?
柳修羅沒接話,只是望著帳外漸濃的暮色。遠處的雪地里,農(nóng)官們還在給蠻族的人演示如何翻地,鐵犁劃過凍土的聲音,像是在為這片土地,奏響新的序曲。
他忽然想起念安,那個裹在襁褓里的小家伙。等他長大了,或許會來這片草原看看,看看這些拔地而起的城池,看看這些在田埂上勞作的人們。到那時,他會告訴念安,安穩(wěn)從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像這樣,一磚一瓦,一犁一耙,慢慢掙來的。
夜風(fēng)卷起帳簾,帶來陣寒氣,卻吹不散帳內(nèi)的暖意?;鹛晾锏幕鹦翘S著,映在兩人臉上,像撒了把星星。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