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戈培的話卡在喉嚨里，絡(luò)腮胡下的臉繃得緊緊的。他知道這話帶著幾分要挾的意味，可一想到那些在北境戰(zhàn)火里失去家園的百姓，想到他們?nèi)缃窈貌蝗菀自谔锕∩戏N出的莊稼、在屋檐下曬著的谷物，他就沒法眼睜睜看著這一切被一場“自導(dǎo)自演”的匪患?xì)У簟?

柳林抬眸看他，燭火在他眼底投下細(xì)碎的光斑，看不出喜怒。他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聲音平靜無波：“馮刺史覺得，本王這些年守著北境，是為了什么？”

馮戈培一怔。

“是為了讓朔漠的妖物不敢南下，讓朝廷的算計無機(jī)可乘，更是為了讓這燕云城里的百姓，能在冬天穿上棉襖，在開春種上糧食。”柳林的指尖輕輕叩著桌面，“你以為本王愿意弄出這些彎彎繞繞？若不是洛陽那邊步步緊逼，若不是七皇子在朝堂上煽風(fēng)點(diǎn)火，誰耐煩費(fèi)這功夫？”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馮戈培和李豐：“扶植匪患，是為了讓朝廷分心，不是為了讓北境真的亂起來。那些‘匪’的糧草，從咱們的軍庫里撥，讓他們搶的‘商隊’，是咱們自己的人扮的，就連他們劫掠的地界，也會提前讓人遷走百姓。一句話――只演給朝廷看，絕不傷真正的子民。”

馮戈培的臉色緩和了些，卻還是皺著眉：“可紙包不住火。萬一走漏了風(fēng)聲，讓百姓知道這匪患是咱們弄出來的，到時候人心散了，比朝廷的刀子更可怕。”

“所以才要做得干凈?！崩钬S接過話頭，用筷子夾起碗里剩下的荷包蛋，“那些死士都是從戰(zhàn)場上退下來的老兵，對王爺忠心耿耿，嘴比石頭還嚴(yán)。至于妖族那邊，挑的都是些被洛陽妖域排擠出來的散妖，他們巴不得有個靠山，怎敢亂說話？”

他笑了笑，眼底閃著精明的光：“等風(fēng)聲過了，王爺一聲令下，咱們就以‘清剿匪患’的名義出兵，到時候殺幾個領(lǐng)頭的‘匪首’――自然是些死囚假扮的――再把搶來的糧草‘還’給百姓，百姓只會念著王爺?shù)暮?，誰還會記得那些匪患是從哪冒出來的？”

馮戈培沉默了。他知道李豐的主意周密，也知道柳林的承諾向來算數(shù)，可心里那點(diǎn)疙瘩總也解不開。他是武將，習(xí)慣了刀對刀、槍對槍的明著來，這種藏在暗處的算計，讓他覺得渾身不自在。

“馮刺史，”柳林的聲音沉了些，“你跟著我多少年了？”

“十二年。”馮戈培脫口而出。從柳林還是個少年將軍，帶著三百親衛(wèi)在朔漠拼殺時，他就在了。

“十二年里，北境安穩(wěn)過幾次？”柳林又問。

馮戈培張了張嘴，答不上來。十二年里，有妖族南下的血火，有朝廷猜忌的冷箭，有蠻族部落的叛亂，真正能讓百姓安安穩(wěn)穩(wěn)睡個好覺的日子，掰著手指頭都能數(shù)過來。

“這世道就是如此?！绷值哪抗饴浠剌泩D上，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你想守著百姓過安穩(wěn)日子，就得先擋住明槍暗箭。有時候，退一步不是懦弱，是為了能讓更多人活下去?！?

馮戈培重重嘆了口氣，端起桌上的涼茶一飲而盡，茶水下咽的瞬間，他猛地將空碗往桌上一放：“好！我信王爺！但若是讓我發(fā)現(xiàn)有半個百姓因?yàn)檫@事受了委屈，我馮戈培第一個不答應(yīng)！”

“一為定?！绷诸h首，眼底終于露出一絲暖意。

李豐笑著拍了拍馮戈培的肩膀：“馮刺史放心，真到了清剿的時候，我并州的兵第一個沖在前頭，保證把那些‘匪患’連根拔起，給百姓一個交代。”

馮戈培“哼”了一聲，卻沒再反駁。

三人又商議了些細(xì)節(jié)――比如讓哪些部落的妖族參與，選哪個死士當(dāng)匪首，劫掠的路線如何規(guī)劃才能既“逼真”又不傷及無辜……燭火漸漸矮了下去，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

就在這時，密室的暗門被輕輕推開，青黛端著一盞燈籠站在門口，臉上帶著幾分猶豫：“王爺，我家公主……讓奴婢來請您過去用些宵夜。她說燉了您愛吃的銀耳蓮子羹。”

柳林抬眸，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眼底閃過一絲訝異。這個時辰，司馬錦繡本該睡下了。

李豐和馮戈培對視一眼，識趣地站起身?！巴鯛?，事都商議得差不多了，屬下等先告退。”李豐拱手道。

馮戈培也跟著行禮：“王爺早些歇息，北境的事，屬下會盯著?！?

柳林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暗門外，才對青黛道：“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青黛應(yīng)了聲，轉(zhuǎn)身退了出去。

柳林走到銅鏡前，理了理衣襟。鏡中的男子面色沉靜，眼底的疲憊被刻意壓了下去，只剩下慣常的冷硬。他想起白日里暗衛(wèi)傳來的消息――司馬錦繡在聚福樓替他辯解，對十皇子說他“一心為民”。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這顆棋子，倒是越來越懂事了。

他轉(zhuǎn)身走出密室，書架后的暗門無聲合上，與周圍的古籍渾然一體。書房里的燭火不知何時被重新點(diǎn)燃，龍涎香的氣息淡了些，混進(jìn)了窗外飄來的夜露寒氣。

穿過抄手游廊時，廊下的燈籠已經(jīng)滅了大半，只剩下幾盞還亮著，光線昏昏沉沉。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

西跨院的燈還亮著，窗紙上映出一個纖細(xì)的身影，正坐在桌邊，似乎在等著什么。柳林走到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柳林哥哥？”司馬錦繡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