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的城門在晨霧中緩緩開啟時,商隊的車馬已經在城外列隊等候。二十輛馬車首尾相接,像條蟄伏的長蛇,車轅上插著面褪色的“通西域”旗幟,在料峭的寒風里獵獵作響。趕車的漢子們個個精悍,腰間都別著短刀,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卻在看到柳七時,默契地垂下了眼簾。
“柳大哥,這商隊……看著好嚇人啊。”綠柔牽著阿紫的手,往柳七身邊靠了靠。她穿著柳七給她買的新棉襖,胭脂紅的顏色襯得她臉色格外紅潤,只是眼里藏著對未知旅途的怯意。
柳七正將她們的小包袱甩上最后一輛馬車,聞回頭,拍了拍綠柔的肩膀:“別怕,都是正經商人,就是走慣了遠路,看著兇了點?!彼穆曇舯仍诼尻枙r溫和了些,帶著點安撫的意味。
阿紫沒說話,只是攥緊了綠柔的衣角,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那些趕車漢子。他們的手都很粗糙,指關節(jié)突出,虎口處有厚厚的繭子――那不是握韁繩磨出來的,更像常年握刀的痕跡。
“柳護衛(wèi),都準備好了,可以走了?!鄙剃狀^領是個獨眼的壯漢,臉上有道從眉骨劃到下巴的疤痕,看著格外猙獰。他對柳七拱了拱手,語氣卻透著股說不出的恭敬。
“走吧?!绷唿c點頭,扶著綠柔和阿紫上了最后一輛馬車。
馬車里鋪著厚厚的氈子,角落里堆著幾個干糧袋和一個水囊。綠柔剛坐下,就掀開窗簾往外看,看著洛陽城的城墻越來越遠,眼里忽然涌上點復雜的情緒――那座讓她吃盡苦頭的城,此刻竟生出些不舍。
“別看了,”柳七在她身邊坐下,將一件狐皮披風遞給阿紫,“路上冷,披上。”這披風是他昨天特意去皮毛店買的,柔軟厚實,還帶著淡淡的松香。
阿紫接過披風,小聲說了句“謝謝柳大哥”,便乖巧地披在身上,縮在角落里,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
綠柔看著柳七的側臉,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他臉上,把那些淺淺的細紋都染成了金色。這些天他對她的好,像溫水煮茶,一點點滲透進心里――會記得她愛吃甜口的點心,會在她夜里咳嗽時默默遞過熱水,會在她說起小時候的苦時,安靜地聽著不插話。
她忽然覺得,能跟著他離開洛陽,或許是件好事。
“柳大哥,”綠柔的聲音帶著點羞赧,“到了涼州……咱們能找個地方住下來嗎?我想給你洗衣做飯,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
柳七轉頭看她,眼神平靜無波:“等送完這趟貨再說。”
綠柔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卻沒再追問。她知道柳七的性子,從不會輕易許諾,但只要說了,就一定會做到。
***商隊走得很慢。
出了中原地界,路就難走起來。先是黃土坡,車輪碾過,卷起漫天黃塵,嗆得人直咳嗽;后來又進了山區(qū),路窄得只能容一輛馬車通過,旁邊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馬蹄踏在碎石上,發(fā)出“噠噠”的脆響,聽得人心驚肉跳。
第一天傍晚,他們在一處山坳里扎營。趕車漢子們熟練地卸下馬具,升起篝火,有人去附近打水,有人開始烤肉,動作麻利得不像普通商隊。
綠柔想幫忙拾柴,剛走出兩步,就被柳七拉住了:“別去,地上滑。”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塊平整石頭,“去那邊坐著,我去弄吃的。”
沒過多久,柳七就端著兩串烤得金黃的野兔腿回來,遞到綠柔和阿紫手里。野兔腿烤得外焦里嫩,撒了點鹽和孜然,香氣撲鼻。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绷咦约阂材昧艘淮灾?。
綠柔咬了一口,肉汁瞬間在嘴里爆開,燙得她直呼氣,眼里卻笑出了淚花。她很久沒吃過這么香的肉了,上一次還是……記不清了。
“慢點吃?!绷哌f給她一個水囊。
就在這時,一個瘦高的漢子端著個陶罐走過來,罐子里是煮好的肉湯?!傲o衛(wèi),嘗嘗我這鍋‘狼肉羹’。”他臉上堆著笑,眼神卻往綠柔身上瞟,帶著點不懷好意。
綠柔下意識地往柳七身后縮了縮。
柳七沒接那陶罐,只是看著瘦高漢子:“規(guī)矩忘了?”
瘦高漢子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連忙低下頭:“屬下知錯?!闭f完,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綠柔有些發(fā)懵:“柳大哥,他……”
“沒什么,”柳七打斷她,把自己的水囊遞給她,“喝口水?!彼肋@是安排好的“戲碼”,卻還是沒來由地升煩躁――哪怕是假的,也不喜歡有人用那種眼神看她。
夜里守營時,柳七坐在篝火旁,手里把玩著那柄玄鐵劍。綠柔端著件厚外套走過來,輕輕披在他肩上。
“夜里冷,別著涼了?!彼闹讣獠恍⌒呐龅剿牟鳖i,像觸電般縮了回去,臉上泛起紅暈。
“你怎么還沒睡?”柳七抬頭看她。
“睡不著,”綠柔在他身邊坐下,望著跳躍的火苗,“想起小時候跟爹娘走親戚,也是這樣在野外扎營,我娘給我講故事,我爹就像你這樣守在火堆旁……”她說著,聲音低了下去,眼里蒙上了層水汽。
柳七沒說話,只是往火堆里添了塊柴?;鹧妗班枧尽币宦曁酶?,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巖壁上,忽長忽短。
“柳大哥,”綠柔忽然轉頭看他,眼睛亮晶晶的,“等安定下來,我給你生個孩子吧?像阿紫一樣,眼睛大大的,一定很可愛?!?
柳七握著劍的手頓了頓,隨即恢復如常:“夜深了,去睡吧?!?
綠柔的眼神暗了暗,卻還是乖巧地點點頭,起身往馬車走去。走到車邊時,她回頭看了一眼,柳七還坐在火堆旁,背影被火光拉得很長,像座沉默的山。她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心里藏著很多事,是她永遠也猜不透的。
***第二天清晨,商隊剛出發(fā)沒多久,就遇上了麻煩。
一群野狼不知從哪里竄出來,圍著商隊齜牙咧嘴,綠油油的眼睛在樹林里閃著兇光。趕車漢子們立刻拔刀戒備,卻沒主動進攻――他們在等柳七的命令。
“柳大哥!”綠柔嚇得臉色發(fā)白,死死抱著阿紫。
柳七抽出玄鐵劍,劍身在晨光里泛著冷光。“別怕,待在車里別動?!彼硐萝嚕蚰切┮袄?。
領頭的是只體型龐大的黑狼,鬃毛倒豎,發(fā)出低沉的咆哮,猛地撲了過來。柳七不閃不避,手腕一翻,玄鐵劍帶著風聲橫掃而過。
“嗷嗚――”
黑狼的哀嚎聲戛然而止,龐大的身軀重重摔在地上,脖頸處鮮血噴涌。
其他野狼見狀,嚇得往后退了幾步,卻依舊不肯散去,喉嚨里發(fā)出威脅的低吼。
柳七提著滴血的劍,一步步往前走,眼神冷得像冰。那些野狼像是被他的氣勢震懾,竟一步步后退,最后哀嚎著鉆進了樹林,消失不見。
“柳大哥好厲害!”阿紫扒著車窗,眼睛瞪得溜圓,滿臉崇拜。
綠柔也松了口氣,看著柳七的背影,眼里的依戀又深了幾分。這個男人,總能在她最害怕的時候,給她最堅實的依靠。
柳七上車時,身上還沾著狼血。綠柔連忙拿出帕子,想給他擦,卻被他躲開了。
“不用,臟?!彼褎κ掌饋?,坐在角落,閉目養(yǎng)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