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的宴席設(shè)在后園的攬月亭,亭外懸掛著數(shù)十盞琉璃燈,橘黃色的光芒透過薄紗燈罩灑出來,將庭院里的梧桐樹影拉得忽長忽短。晚風卷著深秋的寒氣掠過,燈影搖晃,連帶著亭內(nèi)的喧囂都多了幾分虛浮。
青石鋪就的地面上,每隔五步便站著一位身著銀甲的士兵,他們身姿挺拔如松,手中長槍斜指地面,槍尖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亭內(nèi)的圓桌足有丈余寬,桌上擺滿了精致的菜肴――油光锃亮的烤全羊、冒著熱氣的燉熊掌、晶瑩剔透的水晶蝦餃,還有一壺壺封存多年的女兒紅,酒香混著菜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江湖人士們大多不拘小節(jié),一落座便拿起筷子大快朵頤,唯有寒雪宗的人依舊端著架子。左清瑤坐在阿紫身旁,指尖輕輕摩挲著青瓷酒杯的邊緣,眼神卻在不動聲色地掃過亭內(nèi)眾人。她今日換了一身月白色的長裙,裙擺繡著細碎的雪花紋樣,走動時裙擺輕揚,竟真有幾分“仙子”的飄逸感,可那雙漂亮的丹鳳眼深處,卻藏著不容錯辨的算計。
阿紫面前的碗筷幾乎未動,她只是偶爾端起酒杯抿一口酒,目光落在亭外的梧桐樹影上,神色有些恍惚。方才在大廳里談論“守護涼州”“救濟百姓”的話語還在耳邊回響,可轉(zhuǎn)眼間,宴席上的氣氛就變了味――這哪里是商議對策的宴席,分明是一場利益分割的棋局。
“諸位,今日能與各位江湖豪杰、軍中骨干齊聚一堂,共商涼州大事,實乃王某之幸!”王大人端著酒杯站起身,臉上堆著熱情的笑容,“我先敬大家一杯,愿我們?nèi)蘸笸膮f(xié)力,守住涼州,護我子民!”
眾人紛紛起身舉杯,酒杯碰撞的清脆聲響在亭內(nèi)回蕩?;⑼④娧鲱^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粗糲的手掌抹了抹嘴角,大聲說道:“王大人客氣了!守住涼州本就是我等軍人的職責,只要有我在,定不讓北狄蠻子踏入涼州半步!”
虎威將軍身材魁梧,身高八尺有余,臉上一道長長的刀疤從額頭延伸到下頜,那是多年前與北狄作戰(zhàn)時留下的印記。他穿著一身玄色鎧甲,鎧甲上的鱗片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整個人散發(fā)著一股懾人的威嚴,難怪涼州百姓會稱他為“戰(zhàn)神”。
宴席上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軍中骨干們紛紛向虎威將軍敬酒,稱贊他的英勇;江湖門派的人也不甘示弱,借著敬酒的機會,隱晦地向王大人提及自家門派的需求――有的想要刺史府發(fā)放的修煉資源,有的想要在涼州城內(nèi)開設(shè)武館的特權(quán),還有的甚至想讓王大人出面,幫他們解決與其他門派的地盤糾紛。
阿紫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泛起一陣涼意。她想起城外那些蜷縮在城墻根下的百姓,想起那些因為饑餓而哭喊的孩子,再看看亭內(nèi)這些為了利益爭得面紅耳赤的人,只覺得無比諷刺。
就在這時,左清瑤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穿透力,瞬間壓過了亭內(nèi)的喧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王大人,虎威將軍,各位英雄,”左清瑤微微欠身,語氣優(yōu)雅,“寒雪宗愿為守護涼州出一份力,只是我宗弟子眾多,修煉資源消耗巨大,長久下去,怕是難以支撐。今日趁著這個機會,我有一個提議,還望王大人應允?!?
王大人心中一動,臉上露出笑容:“左仙子但說無妨,只要是為了涼州好,王某定當盡力配合?!?
左清瑤抬眸,目光掃過眾人,緩緩說道:“我想請王大人下一道政令,將涼州各州府縣孩童啟蒙的權(quán)利交給寒雪宗。我宗會派遣弟子前往各地,挑選民間有修煉天賦的孩童接入宗門培養(yǎng),待他們學成之后,便為涼州效力――或加入軍中抵御外敵,或留在宗門守護一方安寧。如此一來,既為涼州培養(yǎng)了人才,也解決了我宗資源短缺的問題,豈不是兩全其美?”
話音剛落,亭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愣住了,隨即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孩童啟蒙的權(quán)利?這哪里是要挑選天賦孩童,分明是想壟斷涼州的人才!要知道,江湖門派和軍方的新鮮血液,大多來自民間的天賦少年,若是寒雪宗把好苗子都挑走了,其他門派和軍方還怎么發(fā)展?
“左仙子,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虎威將軍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酒杯和碗筷都被震得跳了起來,“你要挑選天賦孩童入宗,那我們軍方怎么辦?難不成讓我們收攏一些庸才,去對抗北狄的精銳?你這是在斷我們軍方的根基!”
虎威將軍的聲音如同驚雷,震得人耳膜發(fā)疼。他身后的軍中骨干們也紛紛站起身,眼神不善地盯著左清瑤,手不自覺地按在了腰間的佩劍上,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左清瑤卻依舊鎮(zhèn)定自若,她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虎威將軍息怒,我并非要斷軍方的根基。將軍應該清楚,你們軍方修煉的是‘血煞魔功’,此功法霸道無比,在戰(zhàn)場上殺人便能提升修為,雖然會損耗生命力,讓高手壽命縮短,可你們軍中向來不缺強者,又何必在意那幾個天賦孩童呢?”
“你胡說八道!”虎威將軍怒喝一聲,猛地站起身,鎧甲摩擦發(fā)出“嘩啦”的聲響,“血煞魔功是我涼州軍的鎮(zhèn)軍功法,何來‘損耗生命力’之說?左仙子,你少在這里妖惑眾,我看你根本不是想為涼州培養(yǎng)人才,而是想趁機擴張寒雪宗的勢力,壟斷涼州的修煉資源!”
“將軍此差矣?!弊笄瀣幏畔戮票?,眼神冷了下來,“寒雪宗世代守護涼州,豈會做出損害涼州利益之事?我只是想為涼州挑選最合適的人才,讓他們在最適合的地方發(fā)光發(fā)熱。若是將軍覺得不妥,不妨說說,你們軍方有什么更好的辦法,既能培養(yǎng)人才,又能解決當前的危機?”
“我……”虎威將軍一時語塞。他知道,軍方的“血煞魔功”確實存在缺陷,修煉此功法的士兵,壽命普遍比常人短,只是這件事一直是軍方的秘密,從未對外公開。左清瑤突然將此事說出來,顯然是早有準備,就是想讓他難堪。
亭內(nèi)的氣氛越來越緊張,軍中骨干們一個個怒目圓睜,江湖人士們則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持左清瑤,覺得寒雪宗的提議確實能為涼州培養(yǎng)人才;另一派則站在軍方這邊,擔心寒雪宗壟斷人才后,會威脅到其他門派的生存。
阿紫坐在座位上,看著眼前劍拔弩張的場景,心中一片冰涼。她終于明白,左清瑤之前說的“一起守護涼州”“一起保護百姓”,不過是場面話罷了。在利益面前,所謂的“大義”,竟如此不堪一擊。
就在這時,王大人連忙站起身,笑著打圓場:“各位,各位,有話好好說,別傷了和氣。左仙子也是一片好心,想為涼州培養(yǎng)人才;虎威將軍也是擔心軍方的未來,大家的出發(fā)點都是好的嘛?!?
他走到虎威將軍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將軍,今日是宴請各位的好日子,可不能動怒啊。左仙子的提議,我們可以日后再商議,總能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接著,他又轉(zhuǎn)向左清瑤,語氣帶著幾分勸說:“左仙子,虎威將軍也是性情中人,說話直了些,你別往心里去。孩童啟蒙之事事關(guān)重大,確實需要從長計議,不如我們先擱置此事,先聊聊如何應對城外的饑荒和邊境的北狄大軍?”
左清瑤看著王大人,又看了看怒視著自己的虎威將軍,輕輕點了點頭:“既然王大人這么說,那此事便日后再議。只是我希望將軍能明白,寒雪宗的提議,對涼州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虎威將軍冷哼一聲,沒有說話,只是重新坐回座位上,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口酒,臉色依舊難看。軍中骨干們見將軍不再堅持,也紛紛坐下,只是看向寒雪宗的眼神依舊充滿了敵意。
亭內(nèi)的氣氛雖然有所緩和,卻再也回不到之前的熱烈。眾人各自沉默地吃著菜,偶爾交談幾句,也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
阿紫端著酒杯,目光落在左清瑤的側(cè)臉上。她忽然想起之前左清瑤給百姓分發(fā)糧食時的場景――那時的左清瑤,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親手將糧食遞給百姓,眼中滿是憐憫。可現(xiàn)在,她卻為了寒雪宗的利益,不惜與軍方撕破臉,甚至想壟斷涼州的人才。哪個才是真正的左清瑤?
“阿紫門主,怎么不吃菜?”左清瑤似乎察覺到了阿紫的目光,轉(zhuǎn)過頭來,笑著問道,“這些菜肴都是刺史府的大廚精心烹制的,味道很不錯,你嘗嘗?”
阿紫收回目光,輕輕搖了搖頭:“多謝左仙子關(guān)心,我不太餓。”
左清瑤看著阿紫,眼神閃爍了一下,低聲說道:“阿紫門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覺得我不該在這個時候爭奪利益,對嗎?”
阿紫沒有回答,只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酒液辛辣,順著喉嚨滑下去,卻無法驅(qū)散心中的寒意。
左清瑤輕輕嘆了口氣,聲音壓得更低:“阿紫門主,你太天真了。在這個亂世,沒有足夠的實力和利益,根本無法生存下去,更別說守護百姓了。寒雪宗若是沒有足夠的人才和資源,日后怎么對抗北狄?怎么幫你救濟百姓?我這么做,也是為了能更好地守護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