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華西連忙回答：“市長，他們還在按計劃找不同的人談話。我聽說，今天上午，他們約談了東洪縣的縣委書記丁洪濤?！?

王瑞鳳拿著鋼筆的手頓了一下：“他們找丁洪濤談什么？我看他們就應(yīng)該把丁洪濤給辦了，他們有沒有這個魄力嘛，拿著雞毛當令箭了！”

林華西苦笑一下：“市長，省委督察組是獨立辦案，他們的工作安排不會征求我們市紀委的意見。那個帶隊的嚴廳長您也知道，是塊硬骨頭，在省城就以鐵面無私著稱，以前搞嚴打時就是一號人物。他們找丁洪濤談話，那也是因為田嘉明他是東洪縣的干部嘛?！?

王瑞鳳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個丁洪濤，不知道又會說出什么來！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她站起身，在辦公室里踱了兩步，“好了，華西同志，你們紀委就按計劃進行吧。相關(guān)情況啊，下午給我匯報，我和于書記到時候通電話，具體的情況我再向他匯報?！?

林華西收拾起了桌面上的材料，略一欠身，退出了辦公室。

王瑞鳳坐回椅子，側(cè)身對曉陽說：“曉陽，你給市公安局尚武局長打個電話，就說我過去聽聽近期治安情況的匯報?！彼肓讼?，又改變主意，“算了，還是我親自去一趟市公安局吧，當面聽匯報更直接些?！?

鄧曉陽看了一下日程表，提醒道：“市長，您和城管局的周海英局長約的是兩點鐘見面。”

王瑞鳳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一邊動手將桌面上幾份亟待簽發(fā)的文件歸攏整齊，一邊干脆利落地說：“跟周海英說一聲，下次再約時間。今天實在沒空見他了?！贝丝蹋锛蚊骱投讲旖M的事，讓她無心也無力去應(yīng)付周海英那些多半是“跑部錢進”或是替人請托的事情。

她站起身，拿起放在椅背上的深灰色羊絨風衣，鄧曉陽趕緊上前接過，熟練地幫她穿上，然后拿起她的手提包。兩人一前一后走出辦公室。

剛打開門，竟看到周海英本人正站在走廊里，似乎等了有一會兒，正百無聊賴地伸著懶腰，一見王瑞鳳出來，立刻像上了發(fā)條一樣，收斂了懶散，換上笑容，快步迎上前：“王市長！您這是要出去？”他身材微胖，笑容可掬，但眼角眉梢透著精明。

王瑞鳳腳步未停，一邊朝電梯口走去，一邊隨口問道：“海英啊，你有急事？”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周海英趕緊跟上兩步，幾乎是貼著王瑞鳳的側(cè)后方，陪著笑臉說：“沒什么特別急的事。就是關(guān)于城市管理方面的一些日常工作，特別是幾個關(guān)于城市衛(wèi)生和秩序問題，想抓緊時間向您匯報一下，聽聽您的指示?！?

王瑞鳳腳步稍稍放緩，側(cè)頭看了周海英一眼：“日常工作按規(guī)定給分管副市長紅旗同志匯報，他現(xiàn)在管科教文衛(wèi)，也聯(lián)系你們城管局。”她似乎想起什么，轉(zhuǎn)向鄧曉陽，“關(guān)于市政府領(lǐng)導工作分工調(diào)整的文件，印發(fā)下去了沒有？”

鄧曉陽立刻回答：“市長，上午已經(jīng)正式發(fā)出去了，各委辦局正在收文辦理?！?

周海英臉上閃過一絲急切，他搓了搓手，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臉上笑容更盛：“王市長，就耽誤您一分鐘，就說一句話，行嗎？”他那神情，仿佛有什么天大的要緊事。

王瑞鳳心里還縈繞著田嘉明的事，這事早上市委書記于偉正從京又打來電話，語氣比之前更為凝重，暗示與“上面”的溝通，遠沒有預想中那么順利。

是啊，在東原這一畝三分地，于偉正說一不二，威望素著，但在省里那些領(lǐng)導眼中，東原也不過是省內(nèi)二十個地級市之一，并無特別的超然地位。

于偉正的能量，尚未達到能讓省里為之破例的程度，這不比江州或東海的市委書記，如今都已高配由省領(lǐng)導兼任了。

想到這些，王瑞鳳心頭更添煩躁，對周海英的糾纏生出了幾分不耐：“海英啊，你到底有事沒事？直接說！我這邊時間緊?！闭Z氣里帶上了明顯的催促。

周海英看了看走廊里偶爾走過的機關(guān)干部，顯得有些為難：“市長，就在這里說?。俊?

王瑞鳳抬步要走……

周海英壓低了聲音，臉上堆著笑：“是這樣，市長。我們朋友的龍投集團新建的總部大樓，龍投溫泉大廈，馬上就要竣工投入使用了。集團想搞個剪彩儀式，不知道您到時候有沒有時間，能否請您賞光出席，給咱們東原市的民營企業(yè)鼓鼓勁？”

周海英也是刻意強調(diào)了一下“民營企業(yè)”，與自己的官方身份做了切割。說完話還是對著曉陽笑了笑。

王瑞鳳打量了一下周海英，對他這點心思洞若觀火。她不動聲色地問：“龍投溫泉大廈……建好之后主要做什么用？”

周海英連忙匯報：“一部分作為集團總部辦公，一部分計劃做商場，還有一部分做賓館和餐飲。我們最大的特色是引入了溫泉資源，主打溫泉旅館概念?！?

王瑞鳳似乎想起來了：“溫泉了還旅館，至少要溫泉賓館嘛，小家子氣了。你之前提過。剪彩時間定在哪天？”

周海英心中一喜，趕緊說：“時間還沒最終定，主要看市長您什么時候方便。您定了時間，我們這邊就好安排?！?

王瑞鳳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這么重要的日子，你們不找人好好看看嗎？你們先自己定個日子，然后讓曉陽協(xié)調(diào)一下時間?！?

周海英知道，這個時候的領(lǐng)導沒有拒絕就是答應(yīng)了，自然是心花怒放。

只要市長肯出席，就是一種無形的支持和站臺，如今周鴻基退居二線，市里面確實有不少人，覺得如今的龍投集團已經(jīng)不如往日，王瑞鳳出面能堵住很多人的嘴，也能吸引其他領(lǐng)導參加。

他連聲道：“好的好的，謝謝市長！我們一定選個好日子，盡快把方案報過來。請市長放心，我們一定把龍投大廈經(jīng)營好，打造成東原民營經(jīng)濟的一個亮點！”

王瑞鳳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轉(zhuǎn)過身，面色嚴肅地看著周海英，語氣加重了幾分：“海英啊，我提醒你一句。你要時刻記住自己的身份，你是東原市城市管理局的局長，是國家干部。你的主要精力，應(yīng)該放在城市管理、服務(wù)群眾上。不要整天腦子里只想著生意場上的事情。要擺正位置！”

周海英心里一緊，這才知道自己剛才一激動，把話說的太滿了，馬上臉上笑容不變，連連點頭：“市長批評得對！我主要是幫朋友牽個線，代表他們來邀請您。龍投集團的具體經(jīng)營，我早就不參與了。只要您能出面，就是對東原民營企業(yè)最大的支持！”

曉陽站在一旁，臉上帶著慣常的微笑，靜靜看著這一幕。

他深知王瑞鳳對周海英還是頗為偏愛的，這份偏愛里，自然飽含著對已退居二線的周鴻基那份老一代革命情誼的念舊與關(guān)照。

周鴻基在位時，與王瑞鳳家老爺子關(guān)系莫逆，工作上也配合默契。從市政府秘書長的角度來看，市長出席一家有影響力的民營企業(yè)的重大開業(yè)典禮，倒也屬于正常的工作范疇，畢竟現(xiàn)在的龍投集團在東原規(guī)模不小，是納稅大戶，也拿到了省里的“重合同守信用單位”稱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曉陽馬上上前一步，點頭應(yīng)道：“明白了，市長。從市公安局回來之后，我就根據(jù)周局這邊報來的時間，先跟經(jīng)貿(mào)和商業(yè)等相關(guān)部門的同志打個招呼，提前做好協(xié)調(diào)準備?！?

鄧曉陽馬上點頭，應(yīng)道：“明白了，市長。回來之后，我就給相關(guān)部門先打個招呼?！?

曉陽隨即轉(zhuǎn)向周海英，語氣客氣但帶著公事公辦的意味：“周總，您這邊盡快提供一個擬邀請單位的名單給我。我按照市長的意見去協(xié)調(diào)落實?！?

周海英聽完，臉上堆滿笑容，連聲說道：“哎呀，鄧秘書長，這真是太周到了！太感謝了！我原本想著，能請動三五家相關(guān)的局委辦領(lǐng)導出席剪彩，已經(jīng)是天大的面子了?，F(xiàn)在有王市長點頭，鄧秘書長您親自出面協(xié)調(diào)，那效果、那陣勢，自然是大不一樣了！”

已經(jīng)走出幾步的王瑞鳳聞停下腳步，側(cè)過半張臉，語氣帶著些微的揶揄：“好啊你周海英，現(xiàn)在說起話來，十句里頭有八句是拍馬屁，還有一句是鋪墊，真正的正事，擠來擠去就那么一句。

”她抬腕指了指手表，“你這一句話，可是耽誤了我三分鐘?！闭f罷，王瑞鳳不再停留，穿著高跟鞋，邁著步子朝電梯口走去，自有一股強大的氣度。

周海英忙快走幾步，幾乎是半跑著趕到電梯口，搶先按了下行按鈕。有一部電梯是專供七樓常委層使用的，在其他樓層不?？俊ｋ娞莺芸臁岸！币宦暤竭_。周海英面帶謙恭的微笑，用手擋住電梯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王瑞鳳只是瞥了他一眼，嘴里吐出四個字：“莫名其妙?！比缓蟊氵~步進了電梯。周海英對此不以為意，臉上笑容絲毫未減。在他混跡官商兩界的經(jīng)驗里，能被主要領(lǐng)導當面批評幾句，有時反而是一種不見外的表現(xiàn)，說明沒把你當外人。他厚著臉皮，一側(cè)身也跟著擠進了電梯。

電梯門緩緩關(guān)上。周海英主動搭話，姿態(tài)放得極低：“市長，您看我這……有沒有資格把您親自送過去？不知道您要去哪兒？要是順路，或者……實在不行，就到我們城管局指導指導工作嘛？”

王瑞鳳心里清楚。她深知周海英的父親周鴻基已退居二線，曾是權(quán)柄在握的省委秘書長。是和自己家的老爺子關(guān)系不錯，在工作上有過不少配合。

而且周鴻基本人風評尚可，在省委大院是個品行端正、頗受敬重的干部。看在這層香火情分上，她終究對周海英還是厚愛三分。

王瑞鳳沒看周海英，而是轉(zhuǎn)向鄧曉陽，語氣平常地問道：“曉陽，車準備好了沒有？”

鄧曉陽能擔任市政府秘書長，自然是心思剔透之人。他立刻領(lǐng)會了王瑞鳳的意圖――市長這是有意給周海英一個送她的機會，既顯得平易近人，也給了周家面子。他馬上接口，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為難：“瑞鳳市長，咱們的車停在車庫最里面，開過來估計得兩三分鐘?！?

王瑞鳳這才仿佛剛想起似的，對周海英說：“海英啊，你的車是那輛皇冠吧？”她聽到幾個干部反映過周海英太過高調(diào)，有過一輛頗為扎眼的皇冠轎車。

周海英心里一緊，連忙擺手，語氣帶著刻意的撇清：“哎喲我的市長，可不是皇冠，早就不是了！我們這身份，哪能坐皇冠嘛？那是給領(lǐng)導們配的車。我這就是一輛普通的桑塔納，我們廳級以下，都是桑坦納嘛?！?

王瑞鳳不再深究，直接說道：“那就坐你的車吧。跟師傅說開快點，我去市公安局?！?

電梯此時已到一樓。門一開，王瑞鳳便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鄧曉陽和周海英趕緊一左一右跟上。下政府大樓門前臺階時，周海英趁王瑞鳳目光看向前方，悄悄落后半步，沖著鄧曉陽的方向，不易察覺地伸了一下大拇指，臉上露出感激的神色。鄧曉陽面色如常，只微微頷首，一切盡在不中。

商晨光一直坐在桑塔納駕駛室里待命，眼睛緊盯著大樓門口。一見周海英等人出來，他立刻啟動車子，輕踩油門，將車平穩(wěn)而迅速地滑行到辦公大樓正門前停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