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樊超遞上油布包裹的信件。
信紙已經(jīng)有些皺褶,墨跡在寒冷中凝固,但字跡依然剛勁有力,是周可宣一貫的筆法:
“罪臣周可宣,頓首再拜皇帝陛下:
臣自知罪孽深重,無顏見君父于九泉之下。今唯有一死,以謝陛下知遇之恩,以謝天下蒼生。
臣本布衣,蒙陛下拔擢于行伍,二十年間,位極人臣,封公拜將,恩寵無以復加。然臣晚節(jié)不保,利欲熏心,竟貪墨賑災糧款,勾結奸商,禍害災民。每每思之,羞愧欲死。
上月西城外粥廠,臣親眼見災民凍餒之狀,小兒啼哭之聲,如錐刺心。
是夜歸府,見庫中白銀堆積如山,皆民脂民膏,頓覺觸目驚心。臣捫心自問。
當年沙場浴血,為的可是今日之富貴?救黎民于水火,豈是為奪其口中之食?
大錯已鑄,無可挽回。
臣愿以死贖罪,唯望陛下勿因臣之過而寒天下將士之心。
隨信附涉案官員名單,凡名在上者,皆與臣有染,該抓則抓,該殺則殺,無需顧念臣之顏面。
另,臣家中所有財物,皆系貪墨所得,愿盡數(shù)充公,以賑災民。子孫不肖,然罪在臣一身,乞陛下開恩,饒其性命,令其歸鄉(xiāng)務農(nóng),永世不得為官。
罪臣臨死涕零,愧對陛下,愧對皇后娘娘救命之恩,愧對天下百姓。愿來生再做陛下馬前一卒,以報君恩。
罪臣周可宣絕筆
臘月十七夜”
信末,附著一份名單,十三名官員的名字赫然在列,從戶部郎中到順天府通判,皆有職位、涉案銀兩數(shù)目、證據(jù)藏匿處等詳細記錄。
朱興明攥緊信紙,指節(jié)發(fā)白。
他抬頭看向周可宣的遺容,忽然發(fā)現(xiàn)老將軍眼角有一道干涸的淚痕,在燭光下微微發(fā)亮。
“他...臨走前可還說過什么?”朱興明聲音沙啞。
孟樊超低聲道:“據(jù)最后見到國公的西山獵戶說,國公獨自一人上山,步履蹣跚,曾在山腰涼亭獨坐許久,面朝京城方向。獵戶聽見他喃喃自語,似在說‘陛下保重’、‘娘娘保重’?!?
朱興明閉目,深深吸氣。當他再次睜眼時,眼中已無悲戚,只有帝王的決斷。
“按名單抓人,一個不漏。”
“遵旨?!?
“周可宣...”朱興明頓了頓,“以國公之禮下葬,但不入功臣陵,墓碑只刻‘周可宣之墓’,不署官職。”
“是?!?
“其家產(chǎn)全部抄沒,家人...”朱興明想起沈詩詩的懇求,又想起周可宣遺書中“子孫歸鄉(xiāng)務農(nóng)”的請求,終于道,“免死罪,革除一切封贈,三代不得為官,遣回原籍?!?
孟樊超有些意外,但仍領命:“陛下仁慈。”
仁慈?朱興明心中苦笑。若真仁慈,就該早發(fā)現(xiàn)周可宣的變化,早制止這場悲劇。為君者,不僅要察天下大勢,也要察身邊人心啊。
坤寧宮內(nèi),沈詩詩已三日未進水米。
沈詩詩感恩周可宣當年的救駕之恩,是以這些年周可宣可謂是深受皇恩。
逢年過節(jié),都是各種賞賜。
萬萬沒想到,這樣一個功臣最后卻是被利欲熏心。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