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走著，達克烏斯毫無征兆地打了一個綿長而疲憊的哈欠。

這一日對他而，格外的漫長。自昨日清晨被刺耳的預(yù)警聲驚醒，直至此刻，他未曾有過片刻合眼，待機、鏖戰(zhàn)、ob、善后、巡視，一環(huán)緊咬一環(huán)，將時間擠壓得密不透風(fēng)。

這強度，未免過于為難一位已逾百歲之軀的……精靈了。

哈欠的余韻尚未完全消散，他忽然頓住了腳步，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絲線牽扯住。

“嗯？”

他微微偏過頭，視線投向通道冰冷而厚重的石壁。很遺憾，他既沒有能窺探能量流動的第二視，也不具備透視物質(zhì)的能力，目之所及，僅是一面沉寂的墻壁。

但就在方才那一瞬間，一種極其微弱、近乎幻覺的異樣感，如同水底暗流般掠過他的感知邊緣。并非聲音，也非氣息，更像是一種……存在的重量，或者說是空間被某種質(zhì)地不同的東西輕微地擠壓了一下。

“怎么了？”原本與他并肩而行的賽芮妮幾乎同步停下，敏銳的目光隨之投向那面看似尋常的墻壁，聲音壓低了少許。

“感知？”達克烏斯用下巴朝墻壁方向示意，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忽視的探究意味。

無需更多語，跟在達克烏斯和賽芮妮身后的杜利亞斯與艾斯林已交換了一個瞬息的眼神。兩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領(lǐng)，手不約而同地、無聲無息地搭上了腰間的刀柄，并非出鞘，而是進入一種隨時能爆發(fā)出雷霆一擊的預(yù)備姿態(tài)。

他們的身體微微側(cè)轉(zhuǎn)，將達克烏斯與賽芮妮護在更安全的角度，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墻壁，尋找任何可能存在的物理性威脅入口。

跟在隊伍稍后處的海衛(wèi)們反應(yīng)同樣迅捷，幾乎在指揮官動作的同時，原本松散的行軍隊列如同被無形的手瞬間塑形，嘩地一聲輕響，迅速轉(zhuǎn)變?yōu)槊嫦蛲鈧?cè)的環(huán)形戒備陣型。所有戰(zhàn)士屏息凝神，通道內(nèi)的空氣仿佛驟然凝固，只剩下每個人自己清晰可聞的心跳。

賽芮妮沒有多，她緩緩閉上雙眼，將一切外界的視覺干擾排除。作為對魔法與能量流動極為敏感的存在，她將自己的感知如同細膩的蛛網(wǎng)般延伸出去，輕輕觸碰那面墻壁，以及墻壁之后更深邃、更不可知的空間。

她的眉尖幾不可察地蹙起，在寂靜中捕捉著常人無法聽聞的、來自另一個維度的微弱回響。

通道內(nèi)，時間被拉長。

一種無形的、緊繃的神秘與懸疑感，已然彌漫在每一寸空氣里。

那面墻后，究竟是無人在意的實心巖層，還是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密室、沉睡的古老存在，亦或是……某種連達克烏斯的直覺都只能捕捉到一絲漣漪的、更加難以理解的東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賽芮妮那逐漸凝重的面容，以及那面隔絕了真相的冰冷石壁上。

賽芮妮閉合雙眼，將全部心神沉入那超越凡俗感官的領(lǐng)域。她的意識如同波濤，穿透物質(zhì)世界的表象，輕柔地灑向那面石壁及其后的空間。

起初，是一片空無的寂靜。

石壁本身厚重而惰性，只有洛瑟恩本身的微弱能量在石料縫隙間緩慢流淌，如同沉睡巨人的陳舊血液。但賽芮妮并未急躁，她的感知如同最耐心的深海探針，一絲絲地調(diào)整著頻率與觸角的精度。

然后，她捕捉到了第一縷異常。

并非清晰的存在輪廓，而是一種……空間本身的『褶皺』。就在墻壁后方不遠處，或許是隔壁房間，或許是夾層，那里的空間結(jié)構(gòu)呈現(xiàn)出一種極不自然的『平滑』與『內(nèi)斂』。

仿佛所有的能量輻射、質(zhì)量感應(yīng)、乃至最基本的存在感，都被一種匪夷所思的技巧強行收納、壓制、抹平了，刻意營造出一種『此處無物』的假象。

這種『空』，并非真正的虛無，反而因其過于完美，而暴露了人為的痕跡，就像一幅畫作中，過于均勻的留白反而會吸引目光。

她嘗試將感知的『觸須』深入那片『褶皺』。

阻力出現(xiàn)了。

那并非有意識的對抗或魔法屏障，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融入環(huán)境每一粒塵埃的適應(yīng)性遮蔽。她的感知碰觸到的，仿佛是流動的陰影本身，是光線折射的微妙誤差，是空氣流動時繞過無形障礙的細微路徑。那個存在將自己『編織』進了周圍的環(huán)境背景噪音里，其隱蔽手段已非技巧，而近乎一種天賦般的法則。

賽芮妮的眉尖蹙得更緊，額角甚至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她嘗試從其他層面切入。

生命氣息？

微弱到近乎于無，仿佛處于最深沉的冬眠或假死狀態(tài)，僅存一絲維持最基礎(chǔ)代謝的、冰冷如石的脈動。

靈魂波動？

更是晦澀難明，如同被厚重的能量長期浸染后，又經(jīng)過某種殘酷的淬煉，變得凝實、致密且包裹著層層難以穿透的心理偽裝，拒絕任何形式的窺探。

魔法痕跡？

幾乎為零，對方顯然避免使用任何可能產(chǎn)生波動的法術(shù)來隱藏自身。

她唯一能清晰『感覺』到的，是一種歷經(jīng)難以想象的磨礪后，所沉淀下來的、令人心悸的『存在質(zhì)感』。就像指尖擦過最上等的暗殺刃鋒，看不見，卻能從皮膚的顫栗中知曉其致命。那個存在，仿佛將『隱蔽』這一概念，錘煉成了自身存在的基石。

良久，賽芮妮緩緩睜開雙眼，眸子里閃過一絲疲憊與濃濃的困惑。她看向達克烏斯，緩緩搖頭，聲音輕而肯定。

“墻后的確有東西！”她斟酌著詞句，試圖描述那不可名狀的感知，“它不是死物，但它隱藏得……近乎完美。我捕捉不到形態(tài)，感知不到清晰的意圖或陣營。只能感覺到一種……被磨礪到極致的隱匿本身，以及一種非常古老、非?！?jīng)歷過極端環(huán)境的冰冷質(zhì)感。它似乎處于一種深度的沉寂或觀察狀態(tài)，具體是什么，我無法確定?？赡苁悄撤N精通潛行的生物，也可能是……某種我們尚未理解的存在形式?！?

她的結(jié)論，非但沒有驅(qū)散迷霧，反而為墻壁后的秘密蒙上了一層更深的、帶著金屬寒意的神秘面紗。

一個連賽芮妮的感知都無法穿透其偽裝的『東西』，靜靜地蟄伏在洛瑟恩心臟地帶的陰影里。

這本身，就是一個需要最高級別警惕的信號。

“惡魔？”艾斯林壓低了嗓音，手始終沒有離開刀柄。

“不確定?！辟愜悄輷u了搖頭，眉宇間疑慮未消，“那感覺……過于內(nèi)斂，與尋?；煦缭煳锏脑陝忧治g感不同。”

“破拆？”杜利亞斯的提議簡單直接，帶著一種戰(zhàn)士特有的粗暴效率，他的目光已經(jīng)像審視敵人堡壘弱點般掃視著墻壁。

“目標不在墻體內(nèi)部?！辟愜悄菰俅畏穸ǎ赶蚋钐?，“而是在墻后的某個房間里，距離不遠。”

“會穿墻嗎？”達克烏斯指了指墻體。

“還是不確定?！辟愜悄莸幕卮鹨廊槐Ｊ?，面對這種級別的隱匿，任何武斷的判斷都可能致命。

達克烏斯點了點頭。

就在點頭的剎那，他腦海中有一道靈光閃過，一個極其符合『精于隱匿、質(zhì)感古老、來自極端環(huán)境』這些特征的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

但他臉上沒有露出絲毫志在必得的笑容，表情平靜得近乎漠然。

萬一猜錯了呢？

萬一是某種從未記錄過的、擅長偽裝的棘手惡魔呢？

現(xiàn)在得意，等會兒要是翻車了，那臉可就打得啪啪響了，這種低級錯誤他可不能犯。

他沒有說出猜測，只是抬手指向通道盡頭——那里是大廳的入口。隨即，他率先動了起來，步伐變得機械、精準、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過，落地?zé)o聲，卻帶著一種穩(wěn)定的壓迫感。

這面墻背后，是臨時用于安置大量阿蘇爾平民的寬敞大廳。

昨日的激戰(zhàn)與混亂對平民們而過于刺激，過于驚心膽戰(zhàn)，以至于他們留下了過于深刻的心理陰影。戰(zhàn)斗剛一結(jié)束，無論家宅是否完好，人們都寧可擠去鄰居家借宿，也不愿在此多留一刻。

如今大廳內(nèi)空空蕩蕩，只剩下馬車和一堆堆打包的行李。

進入大廳后，達克烏斯并未改變他那精確如儀的步伐節(jié)奏。

杜利亞斯一個箭步搶上前，用自己披甲的高大身軀嚴實實地擋在了達克烏斯身前。他的侄子沒穿甲，只穿著那件款式萬年不變的袍子。而他則全身甲胄，他的職責(zé)很簡單：萬一有事，他能擋下第一擊。

艾斯林動作稍慢半拍，見杜利亞斯已搶占位置，他目光意味深長地在后者緊繃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隨即搖了搖頭，默契地轉(zhuǎn)向側(cè)翼，悄然靠近賽芮妮的左側(cè)位置，形成另一個保護與策應(yīng)角度。

“說好的戰(zhàn)后視察，倒變成了一場短暫的冒險？”

達克烏斯見眾人如臨大敵的陣仗，不由嘴角微揚，輕聲調(diào)侃了一句，試圖稍稍緩解過于緊繃的氣氛，盡管他自己也全神貫注。

最終，一行人停在了一扇緊閉的鐵門前，門扉普通，此刻卻仿佛隔絕著未知。

艾斯林迅速打出一連串簡潔明確的手勢。

后方跟進的海衛(wèi)們立刻無聲散開，在門前排成一個嚴密的半月形防御陣：前排盾牌微傾、長矛壓低，后排弓手已搭箭，銳利的箭簇在燈光中泛著冷光，齊齊指向那扇門。賽芮妮則靜立在海衛(wèi)陣型的保護圈之后，雙眸微閉，周身已有極淡的魔法輝光隱約流轉(zhuǎn)，隨時準備提供支援或應(yīng)對突發(fā)狀況。

“敲門嗎？”

一切布置妥當(dāng)，艾斯林側(cè)身貼在門邊的墻壁上，壓低身體，探出頭，向?qū)γ姹欢爬麃喫估卫巫o住的達克烏斯遞去詢問的眼神。

達克烏斯聞，臉上先是浮現(xiàn)出一抹帶著些許頑劣和期待的壞笑，隨即，肯定地點了點頭。

咚、咚、咚。

艾斯林抬手，用指節(jié)在鐵門上，不輕不重、卻清晰無比地敲了三下。聲音在空曠寂靜的大廳里回蕩，顯得格外突兀，也格外驚心。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鎖定在那扇即將開啟或被開啟的門上。

“有人嗎？”

就在這劍拔弩張、空氣近乎凝固的緊張時刻，達克烏斯冷不丁地、用一種近乎家常問候般的語氣，朝著緊閉的房門朗聲喊了一嗓子。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高度戒備的眾人忍不住齊齊一個激靈。前排持盾的海衛(wèi)肌肉瞬間繃緊，后排的弓手們更是險些下意識地完成搭箭上弦的動作。

萬幸，他們只是虛搭著箭，弓弦未開，否則恐怕幾支流矢已經(jīng)釘在門板上了。

而門后，那個蟄伏的存在，也因為這聲毫無殺氣、甚至帶著點隨意感的呼喊，罕見地愣了一秒。

黑暗中，一雙結(jié)構(gòu)奇異的眼睛驟然調(diào)整了狀態(tài)。這雙眼球向外突出，不僅能獨立轉(zhuǎn)動觀察不同方向，其內(nèi)部復(fù)雜的晶狀體結(jié)構(gòu)還可伸縮、微調(diào)，實現(xiàn)焦距的精密變化，賦予其主人超凡絕倫的視力與超越常理的動態(tài)感知能力。

此刻，這雙眼睛下意識地轉(zhuǎn)向聲音來源的方向，那面厚重的墻壁，試圖洞穿石料的阻隔，看清究竟是誰發(fā)出了這樣一句……不合時宜的問話。

達克烏斯說的是標準的艾爾薩林語，屬于精靈的語系。

然而，門后的存在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