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美婦以為他不會回應(yīng),或者會端起碗一飲而盡時(shí),他的聲音響了起來。
“石樓主?!彼囊暰€依舊落在酒碗上,話卻是對著那一直沉默的男子所說:“你是以為貧僧不敢殺你?還是……殺不了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酒鋪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炭火的“噼啪”聲、爐上酒水的“咕嘟”聲驟然消失,只剩下一種無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殺意,并不濃烈,卻精純至極,冰冷徹骨,絲絲縷縷地彌漫開來,連飄落的雪花似乎都在門外凝滯。
石鎮(zhèn)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那顆一直低垂著的、仿佛對周遭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的頭顱,垂得更低了。
他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祝K究沒有抬頭,更沒有勇氣去迎向那僧人的目光。
“了因師傅,石大哥是我請來的!您莫要誤會,我這次邀您前來,其實(shí)是……”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因?yàn)榱艘蛞呀?jīng)緩緩轉(zhuǎn)過頭,那雙平靜得如同古井寒潭般的眸子,落在了她的臉上。
美婦對自已的容貌向來極具自信,尋常男子被她這般注視,即便不神魂顛倒,也難免會有瞬間的失神或欣賞。
然而,在了因的眼中,她沒有看到絲毫的驚艷,沒有半分對美色的動容,甚至連一絲一毫的好奇都沒有。
“妙音坊主慕清辭?”了因淡淡開口,沒有詢問,而是十分肯定。
慕清辭微微一怔,隨即頷首,唇角的笑意收斂了幾分,多了一絲鄭重:“正是妾身。大師好眼力?!?
了因的目光越過桌面,落到了對面那張七弦琴上。
琴身古拙,漆色沉黯,唯有岳山處一道細(xì)微的冰裂紋,在昏黃光線下若隱若現(xiàn)。
他的目光在那張琴上停留了很久,那些被歲月塵封的畫面,此刻如潮水般涌來。
他眼中似是閃過極淡的回憶之色,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漣漪微不可察,卻真實(shí)存在。
“硯上冰……”
他輕聲吐出三個字,聲音低得幾乎要被念珠相叩的嗒嗒聲淹沒。
這三個字如同無形的冰錐,猝然刺入洛泱的心口,使她身體猛地一顫。
“你…來了?!?
她終是艱難地抬起頭,唇瓣翕動了幾下,才發(fā)出干澀的聲音。
了因的目光在她那滲血的手指上停頓了一息。
這一息,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拉長,酒鋪內(nèi)連那念珠撥動的“嗒”聲都消失了。
隨即,他的視線緩緩上移,終是落到了洛泱那張略顯蒼白的臉上。兩人目光第一次真正交匯。
一個平靜如萬年寒冰,深不見底。
一個復(fù)雜如洶涌暗流,痛苦掙扎。
“十?dāng)?shù)年不見?!绷艘蜷_口,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平淡,卻似乎比剛才對著石鎮(zhèn)兩人時(shí),多了一絲難以捕捉的、極其細(xì)微的東西。
“你我相識一場,以琴音相邀,我豈能不來。”
他的話語微微一頓,酒鋪內(nèi)仿佛連空氣都隨著這一頓而凝滯。
窗外,風(fēng)卷著雪沫,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了因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顆烏木念珠,那珠子表面已被磨得溫潤生光。
“只可惜……”
“枯木終有逢春日,故人難回那年秋?!?
話音落下的瞬間,洛泱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酸楚猛然沖上鼻腔,眼前瞬間一片模糊。
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一絲腥甜,才勉強(qiáng)將那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溫?zé)岜仆嘶厝ァ?
那年秋……那是怎樣一個秋日啊。
酒鋪之內(nèi),舊人相對,隔著酒桌,卻如隔著了十?dāng)?shù)年光陰無法跨越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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