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門后是刺骨的寒意，像無數(shù)細(xì)針鉆進(jìn)骨髓，與業(yè)火煉獄的灼熱氣浪形成冰火兩重天。忘川水在腳下緩緩流淌，墨色水面泛著熒熒綠光，像撒了一把碎星，卻偏生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仿佛連光都被這水吞了去。岸邊嶙峋的人形怪石沉默佇立，眉眼間凝固著麻木的神情，有的張口欲呼，有的伸手欲抓，全被時光定格成永恒的掙扎。冰露握緊掌心的心燈，藍(lán)幽幽的火苗在水汽中明明滅滅，像個膽怯卻倔強(qiáng)的孩子，努力照亮一寸寸前路。

“這水...邪門得很?！蔽浯罄煽钢f小寶，腳剛沾到水邊的濕泥，就見那泥里鉆出無數(shù)細(xì)如發(fā)絲的黑蟲，爭先恐后順著褲腳往上爬，像是在歡呼終于逮到活物。他慌忙后退三步，卻發(fā)現(xiàn)蟲豸一接觸到心燈的微光便化作青煙，“咋連泥巴都吃人？早知道帶兩籠生石灰來，看這些玩意兒還敢囂張！”他盯著自己被蟲爬過的褲腳，后怕得直搓胳膊，仿佛還能感覺到那冰涼的蠕動。

潘金蓮的紅綢突然繃緊如弓弦，尖嘯著指向?qū)Π兑豢猛岵弊訕?。樹下坐著個穿粗布麻衣的老嫗，正用木勺舀起忘川水，往一個個破碗里倒，動作機(jī)械得像提線木偶，連眨眼都透著股非人的僵硬。“那是...孟婆？”潘銀蓮聲音發(fā)顫，玉手撫上心口，那里的血脈突然發(fā)燙，像有團(tuán)火在燒，“她手里的碗...我好像在哪見過，夢里天山師父的藥碗，就長這樣，連缺口都分毫不差?！?

“別瞎猜?！迸私鹕彴醋∶妹玫氖?，指尖觸到她滾燙的皮膚，紅綢在她掌心微微震動，像是在預(yù)警，“孟婆哪會在這種地方擺攤？我看是裝神弄鬼的孽障，故意弄些眼熟的物件勾人魂魄?！彼蠇炟E的背影，總覺得那背影里藏著股說不出的熟悉，像在哪里見過的舊夢魘。

“喝了這碗湯，前塵往事皆可忘嘍——”老嫗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明明隔著數(shù)十丈，卻清晰地鉆進(jìn)每個人耳朵里，帶著種詭異的穿透力。她端起一碗水遞向虛空，碗沿的水漬突然扭曲、凝聚，化作張?zhí)鞄熌贻p時常穿的道袍樣式。老道士瞬間眼神恍惚，腳步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竟直挺挺朝水邊走去，嘴角還掛著一絲解脫的笑。

“師父！”莎琳娜慌忙拽住他的胳膊，水晶權(quán)杖的碎片在她掌心燙得驚人，“那是幻覺！您忘了龍虎山的師娘還在等您回去？她說要給您做桂花糕，放您最愛的蜜棗！”張?zhí)鞄熋偷鼗厣?，額頭冷汗涔涔，順著臉頰滑進(jìn)脖子里，帶來一陣冰涼的戰(zhàn)栗：“好險...方才竟想起年輕時沒能救下的師弟，他倒在我面前時，眼睛瞪得像銅鈴...那滋味太疼，竟想借這水忘了...”他捂著心口，聲音發(fā)顫，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血色彌漫的午后。

歸不歸攙扶著王文卿，腳下突然一滑，半個身子險些栽進(jìn)忘川水。水面猛地掀起漣漪，倒映出武當(dāng)山的皚皚雪景，宋青書穿著道童服在雪地里朝他招手，笑容干凈得像從未沾染過塵埃：“師兄，過來呀，我們還像小時候那樣堆雪人，我把最大的雪球讓給你，你教我畫符好不好？”歸不歸的眼神瞬間迷茫，指尖不自覺松開了王文卿的胳膊，腳像灌了鉛似的，一步步朝水面挪去——他太想念那個還沒變壞的師弟了。

“歸師弟！”王文卿忍痛咳出一口血，血珠滴在忘川水上，竟激起一圈血色漣漪，像朵妖異的花在水面綻放，“你忘了張真人圓寂前說的話？‘守武當(dāng)者，先守本心’！你想讓真人的心血，毀在你這片刻的軟弱里？”歸不歸打了個激靈，猛地看向水面幻象里自己伸手去握宋青書的畫面，那畫面溫馨得讓人心碎，卻也虛假得讓人心寒。他突然拔劍斬斷了倒影，劍鋒劃破水面的剎那，幻象像鏡子般碎裂：“妖術(shù)！休想亂我心神！”他喘著粗氣，握劍的手微微發(fā)抖，原來最難戰(zhàn)勝的，從來都是自己心底的執(zhí)念。

冰露懷里的韋小寶突然哼唧了一聲，眉心咒印閃爍著不安的紅光。她低頭看去，少年嘴唇翕動，似乎在說什么，聲音輕得像夢囈?！靶∫腋?，你說啥？”她把耳朵湊過去，只聽見模糊的“水...冷...”兩個字，心猛地一揪——他一定是覺得冷了。

老嫗見眾人漸醒，突然將木勺往水面一攪，忘川水頓時掀起滔天巨浪，浪尖上浮現(xiàn)出無數(shù)幻象：王文卿看見神霄派被血月教屠戮的慘狀，年輕弟子的鮮血染紅了丹房的八卦圖，雷令碎成齏粉；張?zhí)鞄焺t望見龍虎山被怨靈圍困，祖師爺?shù)呐莆辉诨鹬朽枧救紵?，香火化為黑煙?

“雕蟲小技！”王文卿怒喝一聲，指尖捏訣如飛，雷令在空中畫出繁復(fù)的符文，金光與紫電交織成網(wǎng)。“神霄雷法，有符皆靈！”他將精血點在符心，符咒驟然化作萬千雷針，刺破幻象的剎那，他眼中閃過痛惜卻堅定的光：“神霄弟子的血，從不是白流的！他們的犧牲，是警示而非枷鎖！”雷針落地處，燃起幽藍(lán)的火焰，將那些血腥畫面燒得干干凈凈，只余下淡淡的焦香，像極了丹房里艾草燃燒的味道。

張?zhí)鞄熞姞睿偷匾粕嗉?，將血噴在桃木劍上，劍身在忘川水汽中騰起白霧，隱約可見三清虛影?！褒埢⑸矫胤?，三清鎮(zhèn)煞！”他劍指虛空，劍尖垂下三道金光，如繩索般捆住那些怨靈幻象?！白鎺煚斣f，心正則邪不侵！”他望著火中牌位的虛影，突然笑了，皺紋里盛著坦然，“就算牌位燒了，道心還在；就算山門毀了，傳承不滅！”金光收緊，怨靈發(fā)出凄厲的尖叫，化作點點熒光消散，空氣中竟飄來一絲龍虎山特有的檀香。

王文卿轉(zhuǎn)頭看向張?zhí)鞄?，兩人目光在半空交匯，無需多便懂了彼此的心意?！皬埖篱L，這孽障的幻術(shù)雖強(qiáng)，卻離不開忘川水的滋養(yǎng)?！蓖跷那淅琢钶p叩水面，激起一圈圈漣漪，“你我合力，以雷符為引，鎖住這水源如何？”

張?zhí)鞄煋犴氼h首，桃木劍在掌心轉(zhuǎn)了個圈，劃出一道圓潤的弧線：“正合我意！神霄雷法破邪，龍虎符法鎮(zhèn)煞，正好讓這忘川見識見識，道門同心，其利斷金！”

忘川水突然劇烈翻涌，像被激怒的巨獸在咆哮，水底浮出一塊巨大的青黑色石頭，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有些已被歲月磨得模糊不清，有些卻鮮紅如血，像是剛刻上去的，還在微微顫動，仿佛有生命般?！叭?..”潘金蓮喃喃道，紅綢不受控制地飄向石頭，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上面有...我們潘家的名字！你看，這‘潘金枝’，是咱太祖母！娘生前給我看過她的畫像，眉梢那顆痣一模一樣！”

潘銀蓮湊近細(xì)看，指尖輕輕拂過那些名字，突然指著一處驚呼：“姐，你看這兒！太祖母的名字旁畫著血月圖騰，這說明...說明咱潘家從一開始就和血月教脫不了干系！”她的聲音帶著絕望，像是親手打碎了最后一點僥幸，指尖冰涼得像觸到了忘川水。

“說明咱潘家從根上就被血月教算計了。”潘金蓮冷笑一聲，紅綢狠狠抽在石頭上，發(fā)出“啪”的脆響，震得石屑紛飛，“畫個破圖騰就想困住我們？做夢！當(dāng)年太祖母沒能掙脫的，今天我們來掙！”她望著石頭上那串潘家名字，突然覺得肩頭的擔(dān)子沉了許多，卻也堅定了許多，仿佛有股力量從血脈深處涌來。

眾人湊近細(xì)看，只見石頭最頂端刻著“初代”二字，筆鋒凌厲如刀，仿佛要將這兩個字刻進(jìn)永恒；下面跟著一串名字，潘家先祖的名字旁竟都畫著血月圖騰，像一個個無法掙脫的烙印。而在最邊緣，“韋小寶”與“冰露”的名字被一-->>道血色鎖鏈纏繞，旁邊還刻著一行小字：“雙魚同歸，血月重圓”。

“胡說！”冰露的心燈突然暴漲，火苗舔舐著三生石，像只憤怒的小獸在撕咬那行小字，將其燒得模糊不清，“我與小乙哥的命，才不由這破石頭說了算！我們的將來，要靠自己走，要靠自己寫！”她話音剛落，三生石突然劇烈震動，石面上浮現(xiàn)出一幅流動的畫面：大漠深處，黃沙漫天，一個穿胡服的少女將半塊玉佩塞進(jìn)少年手中，兩人身后是熊熊燃燒的部落，火光染紅了半邊天——那少女的眉眼，竟與莎琳娜一模一樣，連笑時眼角的弧度都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