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的盛夏,在趙云日復一日的強勢經(jīng)營下,顯得格外灼熱而充滿力量。城池像一個被重新鑄造的熔爐,舊的雜質(zhì)被剔除,新的筋骨在鍛打中成型,發(fā)出沉悶而有力的轟鳴。這股變革的力量源頭,是鎮(zhèn)北將軍行轅。而曾經(jīng)的核心——郡守府,則日益沉寂,如同熔爐旁一塊被遺忘的、漸漸冷卻的舊鐵。
在這新舊交替、暗流涌動的時節(jié),關羽和張飛,這兩位劉備集團曾經(jīng)的擎天之柱,其心境與處境,也變得前所未有地復雜和微妙。他們并非懵懂無知的局外人,恰恰相反,他們身處旋渦中心,對正在發(fā)生的一切洞若觀火。只是,看清了,卻未必能改變,甚至,連如何自處,都成了難題。
關羽的沉默,是一種沉重而清醒的抉擇。
每日拂曉,關羽依舊會按例前往郡守府,向劉備(替身)問安。禮節(jié)一絲不茍,態(tài)度恭敬如常。但兩人之間的對話,卻日漸干澀,往往寥寥數(shù)語,便陷入難堪的沉默。劉備(替身)眼中日益濃郁的怨憤、不甘與試探,關羽看得分明。但他能說什么?安慰“大哥寬心,子龍絕無二心”?這話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直“大哥,時移世易,當識時務”?這又絕非他關云長所能出口。
更多的時候,問安之后,關羽會選擇獨自登上新野北門城樓。這里視野開闊,可以望見城外趙家軍井然有序的營壘,可以聽見城內(nèi)校場上震天的喊殺與整齊的步伐聲。他撫著胸前長髯,丹鳳眼微瞇,目光沉靜如深潭,無人能窺見其下翻涌的思緒。
他對趙云所為,豈止是“心知肚明”?他幾乎是看著趙云一步步,以無可挑剔的理由、無可阻擋的勢頭,完成了對劉備集團的“和平演變”。從汝南時期的悄然布局,到新野解圍的精準介入,再到入主后的恩威并施、收買人心……每一步都踩在關鍵節(jié)點,每一次出手都直指要害。更可怕的是,趙云的所作所為,拋開“忠義”的舊有框架,單從“成事”的角度看,幾乎無可指責——他保住了集團,壯大了實力,安定了軍民,甚至贏得了更大的發(fā)展空間。
“或許……子龍的路,才是眼下唯一能走通的路?”這個念頭,如同鬼魅,不時在關羽心頭閃過,又被他以對“忠義”的堅守強行壓下。但他無法否認,趙云展示出的能力、手腕和格局,確實遠非目前頹喪自棄的劉備(替身)可比。新野的煥然一新,軍隊的脫胎換骨,是實實在在擺在他眼前的。
“大哥……”關羽望著郡守府的方向,心中默念,泛起一絲復雜的苦澀。他敬重劉備的仁德與漢室宗親的身份,這是刻入他骨髓的忠義信條。但同樣刻入骨髓的,還有對“強弱之勢”的敏銳判斷和對“保全”的責任。繼續(xù)困守于對劉備個人絕對忠誠的窠臼,眼看著集團在內(nèi)外交困中沉淪,甚至分崩離析,便是忠義嗎?默許甚至輔助趙云穩(wěn)住局面,延續(xù)集團的生命力,以待將來,是否……也算一種變通的“忠”?
這種煎熬的思辨,讓關羽選擇了沉默。他不愿背叛劉備,但也不愿(或無力)反對趙云。他只能用這種近乎逃避的沉默,維持著表面的平衡,也守護著自己內(nèi)心那桿搖搖欲墜的忠義天平的脆弱穩(wěn)定。他的沉默,是對過往信條的堅守,也是對現(xiàn)實大勢的無奈承認。
與關羽痛苦思辨的沉默不同,張飛的彷徨,則更直接、更情緒化。
張飛依舊常往郡守府跑,大嗓門能震得屋梁落灰。他依舊看不慣劉備(替身)那副頹喪樣子,會嚷嚷著“大哥振作點”、“出去看看子龍兄弟把城池治得多好”。但他也能感覺到,大哥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復雜,有時是期盼,有時是失望,有時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