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年,四月。
糜忠、鄧閑率領的“商隊”,自新野出發(fā),歷時近兩月,跋涉千里,歷盡艱險,終于穿越了險象環(huán)生的荊山、巫山,避開了數(shù)股山賊流寇,躲過了幾次地方關(guān)卡的刁難盤查,在“穿山甲”的指引下,從相對偏僻但守衛(wèi)較松的路徑,悄然進入了益州巴郡地界,最終抵達了益州的政治經(jīng)濟中心——成都。
成都,別號“錦官城”,果然名不虛傳。時值暮春,城內(nèi)繁花似錦,錦江如帶,市列珠璣,戶盈羅綺,一派富庶安寧景象,與北方中原、荊襄前線的肅殺緊張氣氛,恍如兩個世界。然而,在這片祥和之下,細心的外來者不難察覺到一絲隱憂與怠惰。城門守軍松松垮垮,市井間談論的多是蜀錦行情、奇聞軼事,少有議論天下大勢者。官吏車馬過市,前呼后擁,排場不小,卻少了幾分勵精圖治的銳氣。
糜忠等人不敢大意,依照計劃,先在城西尋了一處中等規(guī)模的客棧“悅來居”住下。這客棧背景相對簡單,老板是荊州人士,與糜竺商隊素有往來,算是半個自己人,便于掩護和傳遞消息。安頓下來后,他們并不急于動作,而是像真正行商一樣,花了幾日時間熟悉市面,打聽行情,結(jié)交本地中小商賈,尤其是來自荊州、中原的同鄉(xiāng),從側(cè)面了解益州官場格局、人物性情。
很快,幾個關(guān)鍵人物的名字,在鄧閑搜集的情報中反復出現(xiàn):州牧劉璋,性格懦弱,優(yōu)柔寡斷,寵信身邊佞臣如張裕、龐羲,對真正有才干的屬下如張松、法正、黃權(quán)等人,反而疏遠猜忌,致使州政不修,東州兵(劉璋之父劉焉帶入益州的部隊)與益州本土士族矛盾日益尖銳。
“益州別駕張松,字子喬?!编囬e在密室中對糜忠低聲道,“此人身高不足五尺,容貌……頗為短小,然其過目不忘,辯才無礙,胸懷韜略,實乃大才。只是因相貌不佳,又性格剛直,屢次諷諫劉璋,不被喜用,僅掛個‘別駕’虛銜,不得參與核心機要,常懷憤懣。其兄張肅,現(xiàn)任廣漢太守,倒是個謹小慎微之人。張松……或可為我等突破口?!?
糜忠眼中精光一閃:“主公特意提及此人,果有道理。懷才不遇,心有怨望,正是可乘之機。只是,如何能得見此人?直接投帖,恐惹嫌疑。”
鄧閑微笑道:“忠兄勿憂。我已打探清楚,張松雖不得志,卻也好名,尤喜收集奇書、珍寶,常與一些不得志的文士、方外之人往來。三日后,城東‘散花樓’有一場文會,主持者是益州名士秦宓,張松多半會去。此等場合,正是‘偶遇’良機?!?
計議已定,糜忠立刻從攜帶的貨物中,精心挑選了幾樣東西:一卷據(jù)說得自鄴城、抄錄有失傳先秦兵家殘篇的“古籍”(實為趙云憑記憶偽造,夾雜私貨),一對晶瑩剔透的藍田美玉雕琢的麒麟鎮(zhèn)紙,一小盒產(chǎn)自汝南、提神醒腦有奇效的“云霧茶”。這些物品,既顯珍貴,又不落俗套,更投文士所好。
三日后,散花樓。文會果然熱鬧,蜀中才子匯聚,吟詩作賦,高談闊論。張松果然在座,他身材矮小,其貌不揚,坐在一群衣冠楚楚的士人中間,頗不顯眼,甚至有些士人眼中帶著隱晦的鄙夷。然其發(fā),每每引經(jīng)據(jù)典,切中要害,辭犀利,常令滿座啞然,也令少數(shù)有識之士暗中點頭。
糜忠與鄧閑扮作游學商人,也在樓下角落要了茶座,靜靜觀察。待文會間隙,張松獨自一人憑欄遠眺,似有心事時,鄧閑對糜忠使了個眼色。
糜忠整了整衣冠,手持那卷“古籍”,面帶謙和笑容,踱步上前,在距離張松數(shù)步處停下,躬身一禮,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對方聽清:“這位先生請了。在下北地行商,途經(jīng)散花樓,聞樓上高論,心向往之。偶得前朝殘卷,其中微大義,晦澀難明,見先生方才議論,字字珠璣,必是博學鴻儒。冒昧請教,不知先生可否撥冗,為在下解惑一二?”
張松聞聲,轉(zhuǎn)過身來,一雙小眼睛精光四射,掃了糜忠一眼,又落在他手中那卷古-->>樸的絹書上,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見糜忠舉止有禮,不像尋常商賈那般市儈,語也頗為得體,便微微頷首:“哦?是何殘卷?不妨一觀?!?
糜忠雙手奉上。張松接過,展開略一瀏覽,起初神色淡然,隨即目光一凝,手指不自覺地輕撫絹面,低語道:“此文字……似是古蝌蚪文轉(zhuǎn)譯,內(nèi)容……嗯?這用兵之道……”他越看越認真,竟不顧場合,倚著欄桿,細細研讀起來,口中喃喃,時而蹙眉,時而恍然。